郑惜不知这卫纨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喊她“郑姑娘”,平日里她要么直呼名讳,要么一口一个“贱人”,“心机女”称呼自己,从没给过任何好脸色。
这样不喜不怒的卫纨让郑惜心中打鼓,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践踏多次的罪行更重,总之那尸体已经肿胀且乌黑一大片,谁能分清踏了几下。
“是好几下。起初只是伤了,人未死,许是你心急,让马儿又多踩了几下吧。”
几名商贩也纷纷点头附和。
卫纨面上不露,又转头对那仵作道:“尸体身上可有皮破黑痕之处?”
仵作略加思索,道:“未有皮破,”又上前仔细验证,“也未有出血所致黑痕。”
卫纨点点头,沿着尸体边缘踱步,“尸体送来之时,口鼻可有血出?我观这死者腹腔处没有破裂,未见肠脏。不知是否有骨骼断裂之处?”
这尸体是今日上午匆匆抬来的,郑大人也并未让仵作仔细查看,他又怎知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如实道:“尸体未被清理过,送来时口鼻无血,”又试探了尸体脉络,“骨骼断裂亦未有。观这皮肤表面,确有肿胀,可见大片青黑色圆形伤痕。”
“可有渗血之兆?”
“臣仔细看来,皮肤细微处确是微有渗血,想来是挤压之故。”
郑大人没了耐心,“卫纨,如今已明了,这圆形伤痕确是马蹄形状,也确是挤压所致,正是被马踏而死。你还有何可说!”
卫纨却径直跪地,双手过头合拢,“小女有冤,请大人明鉴。”
郑大人被她这话一噎。
依照靖昌法度,大理审案时设有录事两名,负责记录审理经过。平常审理只简要总结,而一旦堂上有人伸冤,却必须逐字逐句记录。
卫纨余光扫了扫,那录事果然拿起了笔,等着她开口。
卫纨心定气和,缓缓道:
“其一,若郑姑娘所言为真,臣女的马是先伤了此人,踩了几下才将人踩死。那前几下踩踏,必然使之皮破,留下赤黑血痕。经仵作验证,死者并未有此情状。”
郑惜赶忙上前打断,道:“许是……我看错,你,你是一下就踩死了那人!”
卫纨微不可闻地哂了哂,又盯着众人:“你们也都看清楚了?确是一脚踩死?”
众人又乌泱泱点头称是。
卫纨笑了笑,接着道:“其二,若此人是被一击踏中要害而死,则马蹄的力度非同一般,必有骨折之相,而巨大的压力必会使肠脏流出,口鼻也会随之出血。经验证,死者也并未有此情状。”
郑惜眉头微皱,面露焦急之色,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辩驳。
堂内其他人证此时也看出事情不简单,再也没人敢乱说话。
卫纨眼神凌厉,扫过众人,“其三,小女家中将门,所见被马踏而死之人,被大力冲击碾压过,应是尸色微黄。而双手受到猛烈重击后,五指均会散开,身上有马蹄所划过的血痕,却不至浮肿。”
说着,又伸手示意大家看向尸体,“此尸体则并未发黄,而是青黑,双手呈握拳状,至死仍未散开,观这样子……似是死前清醒地经历过疼痛,而非被一击毙命。”
那郑大人脸色已是青白交加,郑惜则直接呆愣当场,堂内更是落针可闻。
卫纨又问那仵作:“此死者不但身上青黑,指甲甲面处也均变为乌黑,是也不是?”
仵作瞳孔微张,似是想到了什么,答:“正是。”
卫纨面色转冷,看着仵作,扬声发问:“尸身肿胀,呈青黑色,有拳状伤痕,指甲乌黑,不但泻血,且皮肤缝隙处均渗血。以你之经验,则此人因何而死?”
仵作颤声道:“这,这是……”
卫纨伸手拔下发间点缀用的银钗,微微用力插进尸体深处。那银钗被尸身粘液没过,瞬间变为乌黑。
仵作惊呼出声:“此为中毒而死之人!”
嗡嗡的议论声自堂下哄然而起。
卫纨盯着那其中一商贩,道:“陈老板,昨日是你家中点货之日,关门谢客。又怎会看到我骑马而过?”
这陈老板是沈吉旧识,在吉梦斋旁做纸张生意。他没想过卫纨竟连他家中经营之事都清楚,额上顿时冒汗,“这,这……”
话音未落,被一阵掌声打破。
来人抚掌低笑,似是拍手称快,声音磁沉动听,“卫家之马,蹄为玄铁所护,只踏地,不伤人。郑大人,这是看走眼了。”
自堂后走出之人,一身黑袍,发色如墨,眼中像淬了冰,不怒自威。
郑惜面色一变,温婉福了福,恭敬道:“见过云麾将军。”
赵渊像未听见一般,一双眸子只含笑注视着卫纨。
这眼神极有压迫感,看得卫纨浑身不自在,像被架在火上烤,只好也福了福,有样学样道:“小女卫纨,见过云麾将军。”
云麾将军四个字,卫纨从前是听过的。此人领着一支龙武卫,与卫家驻守边关不同,是专门护卫朝廷的。据说此人是赵王的儿子,本就是皇亲国戚,却不甘心当个闲散世子,在军中时勇猛,在朝中时弄权,破得宣帝爱重。
这人少年成名,很是英勇,可因极为残酷无情,在时人心中是惧怕盖过了尊崇。
此人喜怒无常,那郑大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赵渊仍是盯着卫纨,话却是冲着堂上,“郑大人,具体是何人下毒,赵某也颇为好奇,改日再来向大人讨教一二。告辞。”
又对卫纨道:“还不跟上。”
大理寺门口。
春岩看到自家小姐身影,赶忙上前查看,见她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
赵渊道:“姑娘似对断案颇有造诣,赵某想要讨教一二,可否随我走一趟?”
卫纨心中还念着亲人下葬城外的事情,要在城门下钥前安顿好尸身,再抓紧赶回卫府,时间紧迫,便礼貌回绝了赵渊,只说改日拜访。
对着春岩和卫家一众护卫,卫纨则是告知自己去办些事情,不必跟从。众人知晓小姐脾气,也没有反驳,却不能真都回府,留下了一队人马,只在暗中跟着。
好不容易打发了卫府众人,卫纨正要赁马出城,却卢峥挡了去路。
“姑娘留步,我家世子有请。”
卫纨难掩面上不耐,却碍于那人的身份,只得走近他那架漆黑的马车,对里面恭敬道:“不知将军有何要事?小女今日实在紧急,您能否容我改日再叙?”
“姑娘何事紧急?”
卫纨也不掩饰,直言道:“为人收尸之事。”
赵渊挑了挑眉,伸手掀起车帘,略带深意地看着卫纨,“收尸是大事,赵某送姑娘前去可好?”
卫纨微怔,看了看马车,确实比自己骑马快些,也不至抛头露面。虽然眼前是尊瘟神,但自己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卫家女,他也不敢轻易如何。思绪一动,便答应了。
马车向城外绝尘而去。
车内安静,对面之人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让卫纨有些招架不住。饶是她见惯了各类形形色色之人,也从未有人能如此,像刚从冰窟里出来似的,周身都是寒意。
“去给何人收尸?”赵渊打破沉默。
“小女故人。昨日长兴坊大火,死了一户人家。那人家未有其他亲人,小女是念旧情,前去安葬。”
赵渊望向卫纨,眼神刀子一般,像是要将人割破。卫纨登时心头一颤。
“姑娘识得沈吉?”
自己的名字从这人口中而出,卫纨大骇。
“你……你怎会知道沈吉?”
赵渊低眉敛睫,神色黯然,“亦是故人。”
卫纨左思右想,只觉荒唐,自己还是沈吉的时候,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人。可他却说,是故人。
“将军,真是沈吉故人?倒是从未听她提起。”
赵渊扬唇冷笑,“彼此彼此。在下也从未听闻,这沈家,和卫府还有交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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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踏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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