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柔做姑娘的时候是很好的女儿和姐姐,嫁人之后是很好的妻子和母亲。
她曾希望最后的结局是跟丈夫行于山野,泛舟河湖,做一些清闲自在的事。却也在很后来的时候意识到,这世上的事,往往不会如人所愿;这世上不止献帝,还有弘农……
她爱自己的丈夫,于是做了很多坏的打算。
直到皇帝亲自私下来劝她:伏皇后伏诛时,累及亲族。
于是她什么都不能做。
阮天宥曾拉着她的手说,“我求过姑母了,等我们死了,我们便埋在一处。”
她想要自己的丈夫快乐一点,结果反倒是自己先郁结了一堆的心事。
她曾对阮旸说,“陛下觉得自己对不起我,可我却觉得他真的可怜。”
皇帝轻声说,“朕对阿柔,确实是心存愧疚的。”
杜棠冷笑一声,并不相信,“你们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都只讲利益,怎么会有半分真心。”
“是真的。”阮天宥苦笑,“是我害了她。”
杜棠立时暴怒起来。
“你说什么!”
杜棠像是想要去抓阮天宥的领项,但被人拦住了。
阮天宥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从靠着的墙上缓缓滑下一点。
“我知道我不该让她入宫,我知道我护不住她。”
阮天宥那张一向温雅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悲伤和痛苦从里面流出来,几乎要把他当场撕开。
“可她是唯一一个,越过姑母和王父,越过我旁边的氏族,只看向我的……”
他捂住脸,几近绝望的哀求道,“我实在是太想要了。”
薛麟后来问阮天宥,“你便这样放过他了吗?”
皇帝点点头,“他是阿柔的弟弟。”
薛麟没有他看得开,皱眉问,“可他给你下过毒。”
皇帝只是摇头,声音极温和,“那不是他的错。”
那该是谁的错呢?
薛麟想不明白,跑去问阮旸。
“是因为所有人都有错,所以怪罪谁都显得不公平吗?”
阮旸没有立时回答他,用木棍扒拉着面前火堆里用泥巴包着的食物。
外面似乎是僵持住了。
窦王夏来看过他们一次又急匆匆地走了,来春猎的公子们有些能帮他的忙,更多的惊慌的聚在一起,为了不起麻烦,需要他各处安抚。他手底下的人半数用来护卫皇帝的安全,剩下的半数用来支持齐王——能和早有准备的顾追打成现在这样,阮青崖已经很尽力了。
薛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长木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
阮旸扬着一张苍白的脸,定定地看着他,“我胃疼。”
薛麟与他诚恳的还带着点难受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开始认命地帮他扒拉火底下的草木灰。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阮旸团裹着离得火焰很近,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让他显得有一点少年老成。
他用顶端烧焦的木棍在地面上划了几道杠,看上去里面有点什么讲究在,又好像没有。
薛麟被他故弄玄虚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你在干什么?“薛麟双手拢着膝盖坐在阮旸对面,好奇地问。
阮旸随口说,“在算命。”
薛麟更好奇了,“算谁的?”
“算我自己的。”
“那你算出来今天能平安过去吗?”
“应该能。”
“那我也能吗?”
“……可以。”
“那就好。”
薛麟得了他的保证,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忽然就开始松懈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感到了一阵很浓重的困意。
阮旸把肩膀借给他靠,无奈地哄着他,“睡吧,醒了就没事了。我没事,你也没事。”
迷迷糊糊的听到他的话,薛麟莫名地安心了下来,真的就睡着了。睡着了,睡得甚至有一点轻鼾。
阮旸想,倒也不必如此信任我。
夜色渐重,野鸮悲鸣。
阮旸把身上的薛麟交给阮天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阮旸挑眉问道,“陛下,我能信任您吗?”
阮天宥只是笑,“姑姑去平南王那里搬救兵了。单凭这一点,我也不会让薛麟出事的。”
阮旸点头,“陛下到底是个自私的人。”
他摆摆手,“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阮天宥被落在他身后夜晚的阴影里,火光映着一双眼睛,像是在烧着一片灰烬。
他轻声说,“我希望不会很久。”
营帐外的窦王夏又往手上裹了层布,才重新把长戟拿起来。
他脸上苦呵呵的,“您就这么让华阳公主带着人马突出重围去了?她可是刚坑了您一把。”
阮青崖点头,“没关系。”
窦王夏看他满不在乎,兀自忧郁地叹了口气。
他说,“殿下,我还不想死——”
话音刚落,感觉到阮青崖一指轻戳在他额心。
窦王夏正不明所以,却听阮青崖允诺道,“好。”
星光之下,他的殿下像是持刀的优波难陀龙王,刀刃幽蓝,绕在身边的朦胧水雾像是生死轮回道溢出的波涟——明明一身的杀气,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出一点心安。
阮青崖衣襟染血,提刀走在他前面,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窦王夏用指腹在额头上蹭了一下,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这话我可记着了,等下了阴曹地府,我要说与阎王听的。”
顾追那边好不容易把楼盈抢过来,吩咐手下把人带回去。
身后的阮周军队已经重新集结好,铁刀敲在盾牌之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喝。
他转头,看见阮青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从人堆甲胄后面走出来,一身的血浆——星月夜和火把那一点光亮映照里,看上去显眼极了。
顾追抿了唇角,对身边的陈人士兵说,“传下去,谁能拿了阮青崖的首级,立升三级军功。”
“看来这些年孤身价掉了不少。”
阮青崖祖传的耳朵好,隔着一层层的人头跟他对话,“以前宣一鸣可是说过要拿等身的黄金来换孤的头的。”
“今时不同往日,早就不是先帝那时候了,殿下。”
顾追无奈道,“您也知道,下官手里的俸禄前年又削了一成。”
“那将军不如来我大周。”阮青崖单手插着腰,看上去像是打呵欠的豹子,满是气势又看不起人。
“将军人才,理应荣华富贵。”
顾追笑了笑,朗声回答,“殿下好意心领了,但知遇之恩亦有早晚,臣心甚定磐石不转”。
他话音未落,手中露陌刀已经向阮青崖的脖颈处横砍而来。
阮青崖侧身抬手,手中刀背迎面而上刚好卡住顾追的刀刃,手肘向前,向顾追左肋猛然撞去。
顾追下意识换了肩胛挡住,手腕一转,露陌刀换了个方向砍向阮青崖伤手,却给他顺势抓住了刀刃。顾追一时挣脱不得,两人面对面距离不足一尺。
顾追听阮青崖叹道,“那还真是可惜。”
这样的距离里,顾追能闻到阮青崖身上浓厚的血的味道,有些是别人的,有些是他自己的——但就算是这样,那把刀也还是稳的,那只伤手又开始流血,但却像是没有影响到阮青崖分毫。
顾追咬牙吸气,说,“殿下,您有时候真像个怪物。”
他拔出腰上短刀袭向阮青崖腰腹,露陌刀擦过龙牙刀身,划出一道让人牙疼的刺耳声响。接着被阮青崖一脚踹开。
顾追纵马退了几步,向身后的豹突骑挥手,“放箭!”
豹突骑突然分出一拨人,整齐划一地列队拿箭举弓,片刻没有迟疑地射出一片箭羽,将阮青崖笼罩在其中。
“殿下!”
窦王夏身体先于说话,腰腹使力飞奔上前,提长戟打落阮青崖身前的箭矢,像一面盾牌一样将阮青崖护在身后。
夜晚的箭准头不好,窦王夏的长戟使的很好,但还是在箭雨里被流矢射中了肩胛。
窦王夏一声痛哼闷在喉咙里。
他脑门上全是汗,对看向自己的阮青崖打趣,“忍忍就过去了。卑职可不想多年之后,被人像宋之河一样当个笑话讲。”
阮青崖略一点头,提刀在下一轮飞矢袭来之前,向顾追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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