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芳觉得有好多的人在她耳边说话。
所有人都一脸焦急,语气里带着惶恐和无措,团团围着她问,“这可怎么办啊?”
薛庭芳捂着耳朵,艰难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在教她如何做皇后,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却没人告诉过她,如果她的夫君突然不做皇帝了,她又该怎么办。
某种无法阻止的洪流从她头顶盖下,顷刻间将她打了个粉身碎骨。
她眼看着华阳公主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站在皇帝对面。
慌乱中拉住身边的婢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的传达出去,“杏儿,你带着我的信物回家去找祖父,说皇宫里出事了。走那道偏门,要快!”
没有管她们这边的小动作,皇帝于众人之中拿出玉玺,在大婚之日所有人面前昭告天下,宣布即日起退位让贤。
接过玉玺的人是华阳公主阮鸾筝。
前朝做女公子时,她曾因为貌美被皇帝作为贡女赠于西州王;后来归国,被晋国公世子薛灵琒以三军兵辎粮草为聘求娶;再到以护国公主身份辅佐皇帝,最终一步一步地立到百官之前。
阮鸾筝此生步步贵重,每进一步都要伴着王朝的伤筋动骨,每一步都沾着仇人或亲朋的淋漓鲜血。
按前朝惯例,继位该三辞三让,但阮鸾筝嫌麻烦,也嫌虚晃,便把这个步骤省下来了。
阮天宥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笑道,“后面的事便都交给姑姑了”。
阮鸾筝垂眼打量着手上的玉玺,轻哂道,“愿如陛下所愿。”
底下文武皆哗然,但又因为身边的禁军不敢作太大反应。
真刀真枪铁铠甲,三千禁军立于大殿前的广场,沉容肃穆,杀气腾腾。身后皇宫的大门缓缓闭合,禁军一下子就压制住了在场众人。
有人对领兵的韩登低声骂道,“你这是助纣为虐,意图造反!”
韩登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在下统领皇家禁军,一切都是奉命行事”。
也有人骂华阳公主。
薛灵玙上前一步问阮天宥,“殿下有自己的儿子,为何要让位于公主?”
阮天宥已经脱了大婚的礼服,面容平静,耐心和善。
“皇儿刚会走路,尚且年幼,怎堪大任。何况贤者居之,能者胜之——姑姑身负能才,自是最为合适”。
薛灵玙强压着怒火,“陛下此举贸然,事前未与群臣商议,实在不妥!”
阮天宥耐心解释,“所以知道今日人来得齐全,特意告知诸公知晓”。
阮鸾筝在一旁冷笑,“这有什么不妥?后汉立了娃娃皇帝让外戚把持朝政,是为造反。可玺印给了我,我又不会造反,往前这江山是阮周江山,往后这天下不还是我家天下。朝堂稳固,百官自是安心”。
做外戚的薛灵玙脸都黑了。
做小皇子外祖的杜氏不敢说话。
薛灵玙咬牙切齿地对阮鸾筝,“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阮鸾筝挑眉,抬手示意眼前的场景。
“我想要做皇帝——若不信这话,便看看我的禁军。我今日带禁军来,就是为了看有谁反对,便把谁按进黄河里”。
她促狭地笑了下,“诸公君子六艺皆通,想必也擅长潜泳”。
文武百官变了脸。
华阳公主这样的人在今天说这样的话,绝对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眼前的禁军虎视眈眈,想来手上过的不管是旱鸭子还是水鸭子,都得抹了脖子绑了石头再沉河。
自古以来,事情不分大小,黄河都见证过太多。
杨司农抬头看她,行礼道,“臣想请问陛下与殿下。”
阮天宥看向阮鸾筝。
阮鸾筝动了下手。
“四时政令,节气礼仪,以后该如何相待?”
阮鸾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那是你们户部自己的事”。
“那地方官员,农科事务,该如何调配?”
“过吏部审核,看功绩能力任免”。
杨司农沉吟片刻,“公主行今日离经叛道之事,却不改旧法?”
阮鸾筝有点不耐烦,“是。”
刑部大夫老昏昏的,在一旁问,“那殿下今日为何还要政变?”
阮鸾筝嗤笑,“如果你有机会当皇帝,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又有不少人成了哑巴。
杨司农站回了有禁军守着的队列里,“臣没事了”。
想来皇家里大概一早就约好了,阮鸾筝早已制好的冕服也被内侍送了上来。
天地在上,群臣给禁军压着向高台行礼。
阮鸾筝随意地把脚下新鲜的尸体踢下高台——这人刚才冲上来的样子十分的高傲,现在头冠佩玉撞在死人的每一寸骨头上也是咕咚咣当地响。
她听着这声音,不由弯起了嘴角。
“死人无状,公主见笑了。”
阮鸾筝抬起眼,神情自若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人,像是在话家常。
“什么风把薛太师从府里吹出来了?”
薛太师今年六十岁了,精神头其实还是很好的,排除求神问药炼丹学经,日常的生活也算得上清闲。但他说他不再问政事深居府中,也就只有一开始的薛灵玙会信。
给他目光扫过,阮天宥本能地往阮鸾筝背后躲。
薛太师的拐杖尖戳在汉白玉的地砖上,沉沉一声。
“儿孙成婚的大事,臣自当来看一看。”
他打量了阮鸾筝片刻,忍不住冷笑一声,“从来都不肯安分的疯丫头”。
各世家的府兵们从薛庭芳指点的通路里涌出,人数众多,阵容稍有不齐,但胜在装备精良——人精壮英武,一看就吃得好养得好。
阮鸾筝面色不改,“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人”。
薛太师理所当然,“总要做好万全准备。”
阮鸾筝啧了声。
她问,“薛缇,你今日是想跟我鱼死网破吗?”
“怎么至于那样严重?”薛太师面色平静泰然,“只要公主马上结束今日这场闹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放权归家,臣愿担保,公主必能在府里安度一生”。
阮鸾筝不置可否,“不然呢?”
薛太师眯了眯眼,“三万人对千人,公主心里还是该有点计较”。
阮鸾筝看着他,直觉好笑,“是谁跟你说我只有一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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