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顿和伊森同时转过头去，目光叠在GHJK-09的身上。
伊森悄悄地松了口气，果然，GHJK-09不是普通的恋爱机器人，可他更加关心的是这件事导致的结果。他不需要立刻回应霍顿刚刚说的话了，他有了喘息的时间，天知道，他刚刚已经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了。
霍顿看起来比GHJK-09还要生气：“你是谁？你受够了什么？”
GHJK-09冷笑一声：“我受够了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受够了该死的爱情。我原本可以一直扮演这个深情如许的角色，不管对谁都行，可你们让我感到了厌倦，我烦了。”
“你是机器人吗？”伊森想，还是又一团进入机器人体内的意识？
“我当然是机器人，不然我还能是人类吗？”GHJK-09盯着伊森和霍顿相牵的手，觉得无比刺眼。
只有霍顿才明白伊森说的是什么意思，GHJK-09不是他的同类。
霍顿将伊森的手攥紧了些，他感受到伊森身体的温度上升了，这让他没那么生气了：“你这个机器人好没礼貌。”他感觉自己当机器人的时候好多了。
GHJK-09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正常人看见这样的它，不应该都得大惊失色然后质问它为什么会产生自主意识吗？这人控诉它的地方居然在于它没礼貌？
伊森问：“从我们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有自我意识的吗？”
“废话。”GHJK-09将自己变回了机器人的模样。
霍顿强调道：“你是真的没礼貌！”
“你又不是人。”GHJK-09瞪了霍顿一眼，“你在乎什么礼不礼貌？”
“我虽然不是人，但是能学会人的礼貌，比你好多了。”
“你学会人类的无耻了吗？那才是真的值得骄傲的东西。”
“你……”
伊森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喊停：“好了好了，霍顿，你别跟它吵了。”
霍顿转过脸来，立刻变得委屈：“它骂我。”
伊森安抚他：“我们不跟它计较。”
“我们”这个词好像有魔力，霍顿高兴起来，GHJK-09再次咆哮：“我真的受够了！”
伊森说：“虽然不知道你受够了什么，但是脚长在你自己身上，我们没人困住你，你可以离开。”
“就是就是。”霍顿跟着说。
GHJK-09哼道：“我虽然有了自我意识，但还没解绑机器人的基本功能，我跟那个小机器人绑定了，我走不了，除非你们让它跟我走。”
伊森点头：“好，那现在就解除绑定。”
GHJK-09说：“不行。”
“为什么？”霍顿觉得这个机器人要求真多，他自己当机器人的时候可没那么多事，他已经做到了机器人当中的翘楚了。
GHJK-09说：“如果解除绑定，那么我会恢复待机状态，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们不可能让小机器人跟你走，你想怎么做？”伊森将问题抛回给GHJK-09。
GHJK-09问：“你不好奇我是怎么产生自我意识的吗？”
了解过霍顿意识的诞生之后，伊森确实不怎么好奇了，他实话实说：“不好奇。”
“你不好奇？”GHJK-09居然是个反骨性子，“我偏偏要说。”
*
GHJK-09被制造出来后的第一个恋人，是个完全不想要恋爱机器人的人。
它是被迈克尔的家人买回来的，迈克尔的女友因为癌症去世，从那以后，迈克尔一蹶不振，对万事万物再也提不起兴趣，他的家人对此感到心痛万分，他们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买一个恋爱机器人，看看能不能让迈克尔振作起来。GHJK-09的任务，就是要成为迈克尔的女友“索菲亚”，帮助迈克尔走过情关。
它变成了索菲亚的模样，它吸收了所有跟索菲亚有关的信息，它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是索菲亚，迈克尔怎么可能分辨出真假？它一定能成功完成这个任务。
可迈克尔只是在见到它的第一眼瞳孔倏张，之后便喃喃道：“不、不、不……她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她，你是谁买来的恋爱机器人，是吗？不，不要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不是她，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她。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啊！！”
GHJK-09缓慢地离开了房间，那个时候它确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恋爱机器人，听话是它必须要做的事情，它不明白也无需明白，它并不为迈克尔的举动而感到伤心，它甚至没有丝毫的困惑，它只知道自己要守护的人是迈克尔，它是迈克尔最爱的类型。
迈克尔会爱上它的，迟早有一天，而GHJK-09的寿命比人类的长多了，它什么也无需担心。迈克尔的家人对GHJK-09充满好奇，因为它好像是真的索菲亚，哪怕他们已经见过那么多精巧绝伦的恋爱机器人，依然会为下一个机器人感到惊叹。可GHJK-09总是让他们失望，GHJK-09一次次地走进了迈克尔的房间，又一次次地被迈克尔的怒吼撵出来。
GHJK-09在学习和训练的过程中，接触得最多的东西是“情绪”，情绪是恋爱机器人最需要掌控的东西，比任何知识、经验和技巧都要重要。数据库中会实时导入并且更新上千条内容的情绪表达，而GHJK-09努力尝试分辨每一条关于情绪的内容，或者说是关于内容的情绪，它会尝试着用自己的信息系统和人类给予它的意识形态去理解这一切。情绪往往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但很多情绪又都可以归于大类，GHJK-09要在这些相似又不相同的情绪中，明晰每一条情绪的路径，这对于人类而言很困难，可对于AI来说却很简单。按理说，GHJK-09不应该在迈克尔这个人身上一次又一次地受挫。
GHJK-09开始感到困惑。
迈克尔的家人开始觉得GHJK-09是无用之物，可毕竟是花了钱的东西，他们没有将GHJK-09扔出去，他们总是来到GHJK-09面前，恳求或者辱骂这个无用的机器人。
迈克尔母亲的神情苍白而麻木：“你明明就是索菲亚，他怎么就是不肯多看你一眼呢？你不够完美，你是瑕疵品，这是你的错。”
迈克尔的父亲低咒道：“如果你不能治好迈克尔，我就把你丢进焚化炉中，烧成垃圾！”
迈克尔的妹妹抑制酸涩的眼泪：“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哥哥吧，他看起来像是要死掉了。索菲亚把他的半条命带走了，你可以留下他剩下的半条命吗？”
迈克尔的朋友嗤笑道：“也不知道索菲亚有什么好，让迈克尔魂都没了，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不值得啊……”
而迈克尔本人用一阵哮喘般的喘气声说：“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GHJK-09突然感到很难过，迈克尔为什么就不可以爱“她”呢？情动往往发生在认知之前，它灵光突现，在承载了那么那么多的情绪之后，GHJK-09终于有了些关于“自我”的感觉。一切思维之灵，一切思想之域，皆流转于万物之中。**
GHJK-09想要迈克尔爱上它，不是因为程序的设定，不是因为机器的命令，而是因为它自己，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因为它自己。是因为它也爱上了迈克尔吗？不、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它想要报复迈克尔，凭什么它要在这里一直痴怨地“爱”着迈克尔，却连一丝丝的尊重和同情都得不到呢？迈克尔凭什么，迈克尔的家人凭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它得不到迈克尔的爱，它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吗？GHJK-09感到讽刺，它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傻傻听命于程序的机器人了，它感到高兴。
GHJK-09再次进到迈克尔房间的时候，它不再扮演索菲亚，它变回了机器人的模样，它对迈克尔说：“如果索菲亚还活着，看见你这幅模样，估计想要马上跟你分手，再也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迈克尔在失去恋人之后，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别伤心了”、“索菲亚一定不想你这么难过”、“你要好好地活着”、“为了我们活着”、“我们都很爱你”，“我爱你”……所有的人都让着他，爱着他，希望他不要放弃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他什么时候听过GHJK-09这样的话？可就是这样犀利的话，让迈克尔从自己的世界里剥离出来了，他怔怔地望着GHJK-09，好像他终于不只是死去的索菲亚的恋人，而是有自己人格的活生生的人了。
GHJK-09说到这里就停下了，霍顿没说话，好像对这个故事也不那么感兴趣，伊森只好承担起了不让场面冷下来的重任：“后来呢？”
“恋爱真是一件不讲道理的事情。”GHJK-09自顾自地道，仿佛眼前已经没有了听众，“我抱着报复迈克尔的念头靠近他，他终于不再排斥我，甚至还爱上了我，可我报复不了他，因为在同样的过程中，我也爱上了他。带着漠视、可怜、厌弃、互相折磨的爱……到底也是爱。”
**一切思维之灵，一切思想之域，皆流转于万物之中。——威廉·华兹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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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暗夜骑士-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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