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打架?
“不是不开心吗。”余勉说,“聊聊?”
——
余勉小学第一次哭其实不只是因为被人欺负。
七月将过,盛夏的衡城闷热不堪,天空透蓝,白云夹着一丝燥气。人总是偏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喜欢,也敌不过一瞬间的青春悸动。
楼梯口站着的女生涨红了脸,神色有些讶异。谁也想不到她人生中第一次告白竟然是以这样的理由被拒绝。
“我可能...不喜欢女生。”楼道空旷狭长,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回荡在紧密的空间里。
静默片刻,几道刺耳的嬉戏声从楼下传来。几个调皮的男生嬉笑着打闹,争先恐后地往楼底下狂奔,边跑边大声嚷嚷着:“余勉喜欢男生!”
“五年级1班的余勉是个同性恋!”
五年级1班的第一名,五年级1班最帅的那个男生——余勉,喜欢男生。
他们想把这个自认为天大的秘密昭告天下。
余勉僵硬地往台阶下看了一眼,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
喜欢。
是不对的吗?
周洲打完球,余勉说今天要和他一起回家。他特意往靠近五年级1班楼道口的饮水机走,刚接上水,就看见台阶下站着几个人。几个男生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面朝着老师,表情看起来很委屈。
“谁允许你们在教学楼里面大声喧哗了,还说些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关注的东西。”
“可是我们听见了。”一个男生不服气。
“对。”另一个男生跟着说,“余勉他刚刚自己承认了,他是同性恋,他不喜欢女生。”
“还在说,我等会就把你们班主任喊过来!”
“欸!那个同学你干什么呢!你跑慢点......”
饮水机的龙头一直流着,直到灌满了整个瓶子。溢出来的水顺着瓶壁,无路可走地流进下面的凹槽。
周洲抱着球,一口气爬了五楼。
他喘着粗气,刚过五楼的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
余勉其实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总听大人们问,你不喜欢玩吗,这个你不喜欢吃吗,妈妈买的礼物你不喜欢吗?在他身上,他们好像都会在“喜欢”这个词前面加一个“不”字。
他不喜欢空荡的房间,不喜欢妈妈买的玩具,不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喜欢汗水黏在身上的感觉,不喜欢窒闷的空气,不喜欢夏天。
直到——。
他被人拽着在大街小巷里狂奔,干燥的皮肤上起了汗。在最热的时候被递上一支薄荷味的冰淇淋,冰凉清爽的感觉浸透全身。
那人总是神秘地让他闭起眼,再睁开时,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块葡萄味的泡泡糖。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吹泡泡。
那天以后,他们开始比谁吹的大,他总是输。最后泡泡炸了,紫色的糖衣再黏他一脸。
他渐渐习惯每天被汗浸湿的衣服,习惯夏天的闷热感,习惯两个人。开始期待除了冰淇淋和泡泡糖,那人会不会还有新的魔法。
好像一切——变得没有那么不喜欢了。
听见那几个人说他喜欢男生,余勉的第一反应是错愕。
“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夏天总是有一种泡沫的感觉,很干净,很清爽。有时又令人觉得像泡沫般虚幻。
喧闹的嬉戏声被制止,周遭回归了宁静。方才表白的女生已经偷偷溜走,只留下余勉一个人站在原地。
橘黄色的夕阳为城市染了色,楼梯上的人笼罩在淡淡的阳光里,脖颈上的细汗在光下反射下映着颜色。
周洲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由深到浅。
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那股温热触上他的脸颊,余勉才发现自己好像哭了。
他没想哭的。
——
周洲没应他,转身往房间里走,门开着没管。
余勉默认他同意了。
周洲的房间大体是整洁的。除了床上被子没叠,一边卷成了一坨,另一边平铺着原封不动。被子掀起的那一侧,床单皱皱巴巴的,能隐约看见印着个人形。
书桌上东西的摆放和在教室里看到的差不多,只是书堆的高度从“大山”变成了“小山”,没那么陡。
桌前的椅子是被替换过的,为了方便打游戏,周洲现在坐的是带滑轮的电竞椅。葡萄放在桌上,余勉将原本的椅子从角落拖出来,搬去他椅子边上。拿纸把上面的灰擦擦干净,抬头就撞见周洲狐疑的眼神。
“你还要坐?”
“不是要聊天吗。”余勉看向他,“难道你是想像班主任谈话那样,让我罚站?”
周洲说不过他,从那堆五三里抽出一套数学试卷开始写。
连怼都懒得怼了。心里一有事就话少的毛病依旧还在。
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洒在桌面上,像是被圈出了一块地。笔尖落在纸上发出哗哗声动,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写到第四个选择题的时候,周洲忍不住了。“你来这就是为了看我写......”
“下午开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余勉开了口。“是听见了?”
周洲捏笔的手紧了紧,“...什么?”
“课间操的事。”余勉没什么表情,“中午不是还打断了我的话吗。”
他语气淡淡,听起来比平日里冷了几分。
...生气了?
因为打断了他本来要说的话?
中午在饭桌上周洲知道余勉要说什么,他从来不避讳那些,和几年前一样——拒绝人直接说“我不喜欢女生。”我喜欢男生。
“余勉,你就这么想把那些事说出来?”他看向旁边的人,“你就没想过......”
操,人家都不介意,我在这操个屁的心。
周洲的话悬在空中,没了下文。
“你很讨厌吗?”他听见余勉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
“讨厌?讨厌什么?”
“喜欢男生。”余勉重复道,“你很讨厌吗?”
这人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
甚至过度解读。
还牛头不对马嘴。
周洲耐心全无,他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被撞得往后滑了一段,停在墙边。
他一把拽住余勉的衣领,那人的身体跟着向前倾,清新干净的皂香扑面而来。他眼角的淤青已经散了,褪了几分可怜的装扮,让人看着更想揍了。
“余勉,你傻逼吗?”
“我讨厌?”周洲忍着抡他一拳的冲动,“当年是谁他妈把课翘了,把那几个傻逼打得屁滚尿流,出了个国你脑子忘带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打断他的话。
“你想说的让陈子奕他们几个知道了无所谓。”
“今天食堂那么多人,你想让他们全知道?”
“你能保证那些人里没之前那种傻逼?”
“如果那种事又发生了怎么办?”
“你告诉我。”
“老子把学校里的人挨个揍一遍?”
全揍一遍就能让他们闭嘴吗就能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
“操。”
“你回去吧,我跟你聊不下去。”
说着,他松手,面前的人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错了。”余勉下巴微仰,周洲能看见被扯开的衣领下,他露出的一截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你别生气。”
他语气放软。
周洲第一次从余勉眼里看到了无措。
“我没有恶意揣测你。”
“知道你在担心我。”
担心?周洲顿了下。
“别人的想法我不在意。”
“但是你。”他垂眼,睫毛微微发颤,声音有些发哑。
“这么多年没见。”
“我害怕,也容易多想。”
他说的很慢,语气轻飘飘的。
一字一句都是小心翼翼地,轻轻抚平着面前的人。周洲方才的燥气早已褪了大半。
漫长的几秒过去,那人松开了他的手腕。周洲也放开他,挪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脸转过去朝着书桌。
“就四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他往后一靠,懒散地屈着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手里开始转笔。
“以后有什么就直接说,别在那一个人猜来猜去的,麻烦。”
这次他确实挺生气的,只是没想过余勉会是这样的反应。和他记忆里那个不爱说话,金贵娇气的小男孩不太一样了。
身旁的视线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漫过他细瘦干练的胳膊,停在少年白皙的后颈。柔软的脖颈皮肤上细碎的头发,在台灯的暖光下显得柔和。
余勉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笑了下。漆黑的眼睛低低的垂着,像是压抑着某些情绪。
周洲半天没听见回应,正要回头,肩膀就感受到了重量。旁边的人轻轻靠上他,轻柔的语调在耳边挠了挠。
“好。”
“都听你的。”
周洲细微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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