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什么,有人不想让我死,那便随他的愿多苟活几天,不过你这茶真不错啊,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活几天,要不让我赖着吧。”
回应他的是厉云初一掌拍在石桌上,浑厚的灵气将整个桌子震的粉碎,影一边叹气一边抢救那套价值不菲的青玉茶具。
苏淮叹了口气:“小瞎子别那么大火气嘛,我这种人啊,早就应该被挫骨扬灰的。”
“公子,受你恩者可不计其数,岂会皆容不下你。”影忍不住开口。
厉云初握紧了拳头,冷然道:“宽慰他作甚,既然如此那便丢出去自生自灭。”
“好了好了,别这么无情嘛。”苏淮赶紧摆摆手,他知道不坦白是过不去厉云初这关,只好叹道,“你也知我神医谷曾有一秘宝十四年前现世,至今缺无人能寻到。”
厉云初挥手让影退下,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这东西入了苏天阔的眼,你也知嘛,这人啊老了便会想尽各种办法活下去,尤其是这些大家主。”
竹杖轻轻点了点打断了苏淮后面的话,厉云初听出来他又想扯皮。
“还椿册?”
“没错。”
“你出来想做什么?”
“十四年前,苏天阔还只是个被厌弃的废人,而今你觉得仅凭习了我那本手记可否能让他走到如今的位置?”
厉云初微微颔首:“他背后另有他人。”
“不错。”苏淮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打,“若我所料没错,这十四年间这种事不少吧?”
“是。”厉云初漠然细数着,“两年前,岭南花家被外门子弟覆灭,五年前,即墨家避世,影子曾去查探,造成此事的是一位旁系弟子,十年前,便是苏天阔孤身杀入凤翔,斩落老家主头颅登上家主之位。”
苏淮轻轻低头笑了:“果真如此。”
“可知其背后的是何人?”
苏淮挑眉笑着看向厉云初,目光无法透过纱巾看到他的双眸,只心里叹道:这小家伙是越看越看不透他了。
他并不想多言,扯开话头:“小瞎子,短短十四年未见,你怎么就变成如此模样了呢。”
他似是感叹,似是怀念,厉云初握着竹杖的手却微微颤抖。
“回答!”
苏淮只是笑着。
厉云初狠狠闭上眼:“近几个月修士失踪,也与此有关?”
“还未探明,不好说。”
苏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相差甚远的人。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小瞎子你不该如此信我。”
玉竹杖被厉云初攥的咯吱作响,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话:“是你不信我。”
听他如此说,苏淮大声笑了起来,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厉云初的肩膀。
“小瞎子,这件事你不该卷入其中,托你助我脱困已是我欠你了。”
说罢他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满腹悲意的厉云初。
他并非有意隐藏,但小瞎子有今日这等安稳日子已是不易,他不想将他拖入泥潭。
厉云初没有回头,听着苏淮离开的脚步,忽然笑了,那笑意凄苦,散了他满身虚无之气。
他明白苏淮所言之意,他不想将自己卷入其中,诡道与仙门百家之间的动乱已然摆在了明面上。
他不甘心。
堂堂天衍阁阁主,仙门百家最让人忌惮的刺客首领,就这么在亭中枯坐了一夜,连去而复返的影都不敢接近他。
直至天明,他罩着眸子的整洁纯白纱巾下,缓缓沁出两团血污。
缓缓起身,厉云初走路一向是没有声音的,竹杖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无比寂寞。
“白溯究竟有何等本事,为何偏偏你心里只容得下他与你同行……”
……
“公子,这信……”
广陵白家外门弟子叶凌云一脸恭敬将一封密信交给端坐于水榭中央的白衣男子手中。
低眉顺眼地退后几步,却在听到男子展开书信声音时悄悄抬眸窥视。
白衣男子一身纯白长袍,腰悬紫玉,如墨染般的长发□□地束在身后,眉目冷峻,举手投足如天山雪莲之清冷孤傲。
一对平静的黑眸在触及到信纸上的内容时刹那变色。
“公子?”叶凌云见此有些不解地轻声询问,他年少时拜入白家门下,眼前人从来都是波澜不惊清冷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什么时候有如此情绪波动的时候。
白溯强压着手指的颤抖:“你下去吧,此事我自会与兄长商议。”
见他丝毫没有给自己解释的意思,叶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很快便归于恭敬,轻手轻脚退下。
信纸逐渐被那双修长的手攥紧。
苏淮,当真是你回来了吗。
三日后,白鹮赶回白家便与自家弟弟相对而坐于水榭中。
“羽追,哭啸山的事还需细细查探,你莫急。”
“我即刻去。”白溯却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白鹮心知劝不动他,叹了口气:“此行若是他你当如何?”
“我亲自管。”
看着眼前虽面上不显,但内心已乱的弟弟,白鹮只得放他离去。
白溯站在檐下,转头看了眼连夜奔波面带疲态的哥哥,终是没有开口,抬脚跨入绵绵细雨中。
轻叹口气,白鹮满眼皆是苦笑。
四年前岐山动乱,苏家后山被毁,他前去支援之时,他便猜到岐山禁制下那人与苏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去天衍阁一番虽差点把命丢下,却倒让他有六成把握确定了那人确是苏淮有关,当年他刚接手白家便赶上围剿苏淮的大事,不得已与白溯背道而驰,苏淮殒落更让他们兄弟二人决裂。
而今白家不再受百家制约,他终有了能与白溯和解的契机。
“苏公子啊,愿你平安回来。”
一大早被厉云初带着影卫追杀到澜沧城的苏淮刚偷摸进一家酒馆,美滋滋地嚼着最爱的胡饼。
“这听潮楼的点心都没十年前甜了。”在破旧的斗篷上蹭了蹭手,他便懒散地靠在窗边,任由微凉的海风吹在脸上。
那对隐藏在宽大兜帽下显得有些诡谲的浅灰色双眸看向隐隐漏出一片琉璃屋顶的蓝家府邸,思绪渐渐飘远。
蓝家府邸名为碧海潮,是仙门中顶有名的仙府,坐于无尽海岸边,凭借充沛的灵气和百家支持,如今重建后竟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若是让他们知道毁掉澜沧的罪魁祸首,如今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仙府附近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苏淮付了银子扯过斗篷将自己裹起走出听潮楼。
原本他在小瞎子地盘赖的好好的,谁知道低估了这副身体的酒量,偷喝了两坛好酒,醉深了把厉云初的小院给拆了,连带着百顷竹海也因影不敢真跟自己动手现在只剩下光秃秃山石了。
盛怒之下厉云初亲自带人追杀他至此,好在苏淮当年行走江湖偏爱学些稀奇玩意儿一手易容真让他甩开了天衍阁众没尽全力的杀手们。
“我堂堂诡医圣手竟被个小辈追的如此狼狈,当真是丢人。”苏淮虽如此说,但依旧是一副闲适的模样,“哭啸山,拘魂鬼,刚出来就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事,真让人愉悦。”
苏淮熟练地抄起老本行,不消几天便将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
漫无目的地行在山间小道边,他刻意避开了夏日正午下难得的树荫,一身纯黑斗篷将浑身罩的严严实实,走在烈日下。
任由斗篷被晒的滚烫,冰冷的肌肤方才有了几分温热。
打眼看到不远处有条小溪,他轻手轻脚挪过去。
溪边早有四人在休息,四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小辈,几人白衣胜雪,腰系玉带,衣角青莲暗纹若隐若现,仙姿卓绝,腰间皆坠着一紫玉雕琢的玉璧。
只一眼,他便将几人身份认了出来,那玉璧名为“守心”乃是仙门五大家族之一白家嫡系子弟的标志,也是品阶相当不低的仙器。白家家训言:“承允天命,渡世济尘。”因而他倒是不惊讶在这等偏僻之地见到白家小辈。
“希望白溯不在附近吧……”苏淮安慰着自己,想到故人之名,不由得再捧起一捧溪水泼在脸上。
为首之人见他打本奇异本有些警惕。
“这拘魂鬼当真是那人所招?”
又见苏淮毫无威胁四人便放松下来,席地而坐闲聊起来。
“可不是吗?”四人中一个满脸麻子的弟子一脸笃定,“放眼仙门中人,除了当年的诡医圣手,谁还能有这本事,那拘魂鬼可是有十多年没出现过了。”
听到这话,苏淮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见这几人都是连连附和直接傻了眼。
四人听到他咳嗽声皆回过头,见苏淮扭过头去只当他是被他们所说的事吓到,毕竟苏淮此时的打扮可不像仙门中人。
先前那温柔少年率先开口:“既然是与那位有关,不知月华君也会赶来吧。”
“什么叫与那位有关啊,说的好像我们白家与那人有多亲的关系一样。”为首的少年撇撇嘴,显然对于苏淮颇为不齿。
“当年他二人可是仙门中最为夺目的雅士啊。若非那件事也不会使仙门人才凋零了。”温柔少年轻声叹息道。
为首少年冷嗤一声:“若不是他行诡道,与那阴煞之物为伍,蓝家怎会沦落到当年那种落魄境地。这种人怎可与月华君相提并论!”
少年们交谈声在苏淮耳中逐渐远去,听着那个熟悉的称呼心底才涌起一股异样情绪。
直到那少女说出那儿时的事他方才认出这四人是谁,记忆逐渐回温,他仿佛也回到那段为数不多的温暖的时光。
四人口中的月华君,名白溯,出身广陵白家,年少成名,是仙门中少有不在意事情大小有昭便出的修士,其雅名百家尽知。
十六年前,他遵神医谷门规出山,游荡在江湖之中无处可投奔,但因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仗着身手极好又有神医谷医术傍身,四处镇魔行医助人倒也过的逍遥自在。
那时他年少轻狂,一年时间在仙门中也结识了不少好友,唯独白家人不常与他们这些爱玩爱闹的子弟一道,别人都被长辈告诫对白家人敬而远之从不敢不敬,但他却是个不信邪的主。在神医谷长大他不懂繁复礼节,因此性子随性惯了,在一次围猎中见那一身白衣清冷雅致的少年忍不住想要看看这么个总是毫无波澜的人变脸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一遭便缠了他五年。
“白溯啊。”苏淮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却又突然哽住。
当年的仙门那一辈可谓是人才辈出,他们生于百家鼎盛之时,而今小辈们平镇魔的机会少,能闯出名声的仅寥寥数人。
他是当年唯一一个可与白溯并肩的修士,少年时他虽性子洒脱但骨子里也是浸着轻狂,当年也唯有白溯可与他相提并论。
只不过世事无常,他改修诡道,在白溯眼中便是偏离正统离经叛道,白家最重道统名节,因而本相交至深的两人便成了仇敌。
如今重归世间,苏淮倒是不知自己应如何对待这位曾经的挚交。
但很快便又挂上那副悠闲的表情,仿佛那一瞬的感伤是他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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