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纾照微微一怔,对这样亲密的接触有些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变得慌乱了些。
江荨的脑袋往右一偏,枕着他的右肩,手拍在他脸颊上:“快走啊。发什么呆?”
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裴纾照低下头:“好、好。”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现在自己不能说话。
以为她会质问他,却只听到均匀的、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他紧抿了下泛白的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生怕将她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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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下了一场大雨,江荨点了五人离去,然后便认真充当起了小士兵的夫子,教他识字。到了傍晚又问他说不说,他不答,她便又在他掌心里划拉了一刀。
“你一日不说,我便割你一刀。”江荨将匕首往下一扔,刀尖扎进了土里,她说:“我不信,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也不管他是真哑假哑,只要一个结果,怎么开口说话那就是他的事了。
但她发现,这人不是一般的能忍,之后每日不等她开口,他就已经备好了匕首,伸好手放她面前,然后用那软绵绵的眼神望着她。
江荨一度怀疑,此人的本质而言,更接近于傻子。
两人一来二往的,就这样过去了几天,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那老道士。
老道士之后也无人再来,她猜测现在外头被士兵重重包围,只要出这山,便要将命折在这。
这身体嘛,外在还是凡胎,哪里又扛得住那些长枪大刀,加上她灵力也亏空得厉害,完全没有胜算的事。
江荨默默叹息:唉,一不小心啊,把麻烦越滚越大了。
“今天我们必须走了。”这些日子,江荨对江怀安的下落,从执着到了无望,即便再想完成江怀月遗留下的心愿,那前提也得是先活着。
再不硬闯出去,这事就不仅仅于此了。没有胜算便交给天意。
裴纾照眨了眨眼睛,拉起江荨的手,写下几个字:为何如此着急?
“你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妖怪,来了几波人都无法将她铲除,你待如何?”她冷笑:“不会就此罢休。此时外头少说上千精兵了吧。小哑巴,生死也要闯一下,你留下还是一起出去?”
生死,对她而言只是时间问题。生不过是数十载,死也不过再寻下一具身体寄生,别的事没有,就是麻烦了些。她这个妖嘛,最怕麻烦了。
裴纾照挡在江荨身前,紧皱眉头,继续在她手心里写字:不要冲动。
大祸临头了,江荨还有心情逗他:“我没有冲动啊小哑巴。大不了拉你做垫背的,你怕不怕?”
裴纾照连忙摇头摆手,拔出匕首握着,一副誓死护卫她的样子。然后在她手心里写道: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江荨眉梢一挑,心中忍不住吐槽:说的冠冕堂皇的,让你开口说出江怀安的下落,那是死活都不张嘴。
“行行行。”说罢,江荨转头踹了老道士的屁股一脚:“你先出去,就说妖已经降了,让他们离去。”
老道士被绑着,没好气道:“让我给你们打掩护,你这妖女想的倒挺美。不去!”
江荨又使劲踹了他几脚:“不去就留在这喂狼,死道士!”
“停停停,哎哟,我这老腰都快断了。”老道士勉为其难地说:“我去我去。但他们也不一定信我说的,空口无凭的。不如你拿出什么信物,好让我有个交代,一定要是别人一看就能信的。”
江荨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总不能将自己的真身交出去,不过交个替代品说不定能浑水摸鱼。
想着,就将麻子脸召唤出来。
她用下巴点了下麻子脸那:“喏。把他带上,说他是妖怪。你也能领到赏钱,大家都各取所需。”
“可他是个男人。”老道士一看到这家伙,就想起之前脖子被勒的死紧,突然之间又觉得喘不上气,“根……根本没人信。”
“我们妖怪哪里分那么多,看着是女的,未必内里是个姑娘。”江荨说:“你看他长得多可怕,一看就是你们话本里说的妖怪长相,只要你坚定的说他是女妖,那他就是个女妖!”
她笑道:“这世间上,又有几人真见过妖怪呢?”
老道士犹豫了一下,“那……我且试试看。”
江荨当然知道老道士不可能那么配合,其中必然会有变故。
不出所料,走到山林边界,林子的外围都是弓箭手埋伏。麻子脸全身被藤蔓捆着,老道士领着他走过去,那些箭羽齐齐对准了他们。
老道士不敢往前,只得大喊:“女妖我已捉到!女妖我已捉到!”
这队人马里带头的那人一听,立刻示意弓箭手放下箭,几步上前去看,却又不敢离得太近,在十步之外便停下。
“这就是……女妖?”这人左看右看,也就看了个大概,声调又提了提:“这魁梧的身姿,是……是、是个女妖?”
“是。就是她,妖千变万化的,不能光从外貌上断定男女。”说这话时,老道士面对着他,右眼拼命往下夹,看着像抽筋了一样。
这人意会到什么,扫了眼周围,又挥手让弓箭手将弓箭拉开,他双手叉腰,背靠一堆弓箭手,意气风发地说:“在我的地盘,就没人敢撒野!妖,也不行。”
此时,江荨带着小哑巴躲在树后,见此情形,便小声道:“看到没?他果然出卖了我,不然你出去帮我挡挡,用身体挡住所有的箭,我兴许能活下来。”
她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就是逗趣他。
不成想,眼前身影一晃,吓得她急忙拉住他:“你还当真啊。回来,那么多人,就算你死了,我也出不去。我才发现你不仅是哑巴,还是个真傻子。”
裴纾照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十分真挚,拍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然后手又悄悄地抚上她的脸颊。
江荨:“……”
忽然,一道火顺势烧来,烧到了树边,江荨下意识将小士兵推出几尺外,自己却往后跳了跳。她是槲寄生,但凡植物都怕火,这次手边没有水能用,自然吓得她花容失色。
但不等她离开,那火如蛇般迅速扩散,以她为中心画了个大圈,将其圈禁在里头。
火的热气扑在江荨的脸上,让她的指尖都因为害怕而忍不住颤栗起来。
老道士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就知道,你怕火。上次你迫不及待灭火,连妖术都不敢用,依我看,你的真身便有根、扎身在土壤之中,是一株植物吧?”
一排士兵涌上前,将老道士护在身后,老道士继续维持法阵,附近的弓箭手都将箭羽点燃,瞄准火圈里的女妖怪。
眼看火势愈演愈烈,江荨索性往地上一坐,蜷缩起身子,一手捂住心口里的真身。她的余光,越过重重火光,看到小哑巴正在奋力的刨土,用土来灭火。
但火势过大,哪里是这些土一下子能灭得了的?
眼睛被熏得生疼,江荨却被小哑巴的行为给逗乐了,在闭上眼时嘴角微扬。
“小子,别刨了。”
“把他拉开!”
涌上一堆人,将刨土的男人硬生生拉开,勒住了他的四肢,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土还来不及洒出去,眼中已浸满了泪水。
……
-
冬日,城中下了一场大雪,妖女被斩杀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被救出数十人,其中包括一面容俊朗的哑巴男人。
妖女的尸首面目全非,全身乌黑,形如枯槁,为警醒百姓,他们将妖女的尸首挂在城墙上暴晒一个月。
哑巴每日都会来到城墙下,直到夕阳西下才会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不知道是哪天起,妖女的尸首不见了,有人说是被野猫叼走给食了,也有人说是尸首太渗人,吓哭了太多孩子,被好心人偷去埋了,总之……最终成了一则茶楼里的深夜诡事。
三年后,骊州锦陵城。
端王府的凉亭里,老妇人绣着一锦帕,听到脚步声便抬头望去,看见来人的模样,立刻起身相迎,展露慈祥的笑容:“照儿,今个儿终于舍得回府上了,来,让祖母好好看看,哎呦,看看,又瘦了。”
被换作照儿的,便是裴纾照。今年他已十八,比三年前看着要更加高大,眉宇间已悄然褪去了少年气息。
“半年未见,是孙儿不孝,还望奶奶不要怪罪。”裴纾照扶祖母坐下,给她斟茶。
高氏拍了拍裴纾照的手背:“我知道你在外不容易,都是为了咱们裴家,这些年也真是苦了你了。我啊,都明白的很,没有老糊涂,怎么会因为这些怪罪你。”
她目光里流露出疼惜之情,越看越觉得这孙子命苦。
一旁的祈风看破不说破。祈风是裴纾照身边的贴身侍卫,从三年前便跟在主子身边,第一次见到主子,那还是在城墙下。
当时裴纾照穿的一身破烂士兵衣服,跟现在的裴纾照是判若两人。
如今,主子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御厨做的饭菜,待遇非常人所能有。
若真说命苦,也只剩心里苦了。
想起这一大家子的遭遇,高氏已经热泪盈眶,裴纾照安慰道:“祖母放宽心。”
“好。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嗯。皇上让我留在锦陵。”裴纾照说:“暂时也就不走了。”
皇帝一直疑心重,自从裴纾照被端王府寻回,就时不时要给他委派一些事务,想要看看他的忠心,这都三年了,终于快到了个头。
但还有最后一个事务,这就是此番裴纾照留下来的原因。只是不便与人说。
是夜,吃过晚饭后,裴纾照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许久,屋外祈风面朝门一直守着。
果然,裴纾照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祈风,备马。”
“是。”
骑着马,两人来到了城墙下,裴纾照下马仰头望着上方出神,待了半时辰,他终于动了下脖子,抬手按住眼角沉思了一会儿。
祈风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看主子每次在这站着,神情都过于悲伤,也不好问。
祈风问:“还要去禁林吗?”
裴纾照:“嗯。”
“那我去打点一下。”祈风转身去找今夜的禁林守卫。
小照照有些许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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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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