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拥抱

“这几天辛苦了。”方寺铭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摞着已经过他手的财务报表,“一群蠢货,居然想把我赶下台,我是病了不是死了。”他杵着拐杖起身,盖在腿上的毯子顺势滑落,一旁的老管家想去扶他,却被示意站在原地。

他走到方觉槿身边,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明明昨日还只是平他膝盖的幼童,他也正值壮年,一眨眼功夫,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而他的儿子,在他未曾留意处暴风成长。

方寺铭秉承着资本家的一贯作风,半生都偏爱有能力的人。方觉槿是他最得意的作品,由他创造出来,比他还要厉害。就是……太厉害了。

“儿子。”他对方觉槿仅有的温情都匿在这一声称呼里,“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找个时机抛出去。”

窗外的阳光照不进封闭的书房,方觉槿衣物单薄,十足的冷气渗进他的骨缝,无一处不再叫嚣着冷,唯有一张脸,面不改色。他直视方寺铭,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见解或者说是疑点。

“这次股东大会临时召开就是看准了您住院,无法及时赶到。而您住院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我、老管家以及……”

“行了。”拐杖敲打地板发出‘砰砰’的响声,方寺铭打断方觉槿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且警告式的叮咛,“只要对付那些蠢货。”

那躲在暗处的聪明人呢?

方觉槿就没看明白过他的父亲,薄情郎里的高个儿。

“今天留下来吃饭。”方寺铭语调不再低沉,甚至罕见的高扬,脸上也露出笑意,拍上方觉槿的胳膊,他说:“你孙阿姨特意让我叫你回来,她最近情绪稳定了很多。”

“觉槿,我们一家三口真的太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方寺铭越来越期盼家庭和睦。他在妻子和儿子之间来回周旋,为的就是有天他们能像普通家庭一样,在饭桌上聊聊生活琐事。眼下成功迈出第一步,他怎么能不高兴。

然而,饭没吃成。

孙淑文先两人做到餐桌上,她一身白色绣纹旗袍,项链和耳饰是配套的绿宝石,端庄安静的模样与先前发出凄厉惨叫的人完全不搭边。

方觉槿搀着方寺铭到餐厅,待人落座,他想绕到另一侧的空位上,不料孙淑文突然站起来扇了他一巴掌,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女人又抄起餐桌上的花瓶,面目狰狞地砸向他。完全是下意识的自我防卫,他准备用双手护住自己,但右手被狠狠拽住,只抬起了左手。

花瓶砸到左手手臂,瓶身裂成碎片,营养液洒了一地。娇艳欲滴的玫瑰躺在地上,玻璃碎片割破了花瓣,大片的红色像血。

孙淑文被护工和老管家控制着,不过她仍然极力扭动身体,嘴里全是辱骂的字句。方觉槿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这种时刻,并没有多大感触,只是方寺铭强压着他的手,害他差点头破血流。

“我先走了。”

时间临近中午,方觉槿驾车麻木地行驶在路上。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没来处,也没归途。选了条记忆最深的路线,就这么一直开,直到眼里闯入熟悉的街道,然后停车。

一排的绿叶树,风一吹,发出沙啦啦的声音。方觉槿车窗放下三分之一,闭眼享受着片刻宁静。不过不久,宁静就被打破。

“小伙子,前面两百多米就能停车,怎么偏偏停在没划线的地方。”热心的老大爷让方觉槿开着车子跟在他身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人找个好车位。车位确实不错,正对着林慈家小区出口。

挥霍的时间也算值当,在好车位待了二十来分钟,方觉槿准备回公司。就在他启动车子时,车窗被敲响,明明落进耳朵里的是沉闷声响,却跳进了心里,欢呼又雀跃。

“我以为是同款车,还好留心看了眼车牌。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方家发生的事不能对林慈说,他怕多说一分,在林慈心目中他的形象就少一分。而且太不堪了,他的身份。

“正巧路过,停下买了些吃的。”

“吃的什么?”

猝不及防的追问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方觉槿攥紧手中的方向盘,硬邦邦地说吃完了,察觉到语气不好,又软下来重新说一遍。

林慈注意到男人的不对劲,动动脚往车前上方移了两步,就是这两步让她看见红色的血痕。它们大大咧咧挂在男人脸上。

不再挑起任何话题,林慈叮嘱方觉槿别走:“就在车上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好。”

女生跑进马路对面的小巷,转眼不见,转眼又出现,原本空荡的手也提上塑料袋。她落座方觉槿车的副驾,时间正好卡在三分钟。

方觉槿起先没看清林慈买了什么,等生理盐水、碘伏、棉棒和创口贴依次出现时,他扯下遮阳的挡板,伤口在暴露在略窄的镜面里。面目变得晦暗,他甚至有开口让人下车的冲动。

实在是太落魄,居然以这种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方觉槿从懊恼的思绪中抽离。林慈的动作轻柔缓慢,许是有些时候,血痕凝在伤口处,并不好清理。

“疼吗?”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觉槿并不是一个会喊疼的人。他忍受过成千上万次的棍棒抽打,每次都比眼下的情形糟糕,然而从来没人在事后询问他是否疼痛,从来没有。

面对林慈,他也想向过去自己安慰自己那样,说没关系,一点也不疼,或者是疼一会儿就没事了,可他说不出口。他太想被珍视。

而林慈见男人沉默,手上动作又不自觉轻上几分。

过了好久,血痕才被清理干净,伤口虽然不深,却是长。林慈无意识敛眉,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忙云云。她有种种疑虑,但男人连前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又怎么可能回答其他。

心头萦绕无所出处的恼意和挫败感,她忽然就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如此想着,手上撕创口贴的动作又重又快,然而贴上脸颊的伤口时,又轻慢下来。

“疼。”

方觉槿的声音不大,稍加不注意就会被车外行人的脚步声打散。林慈是见他原本紧抿的嘴唇微张,随后飘然然的气音落进耳中。她得到了答案。

视线从伤口挪上男人的眼睛,正巧那双眼睛也在注视她。与无数次饱含温情和笑意不同,也与淡漠冷冽不同,现下这双漂亮的眼眸里盛着悲伤和无望。

怎么会,他可是方觉槿,拥有着极为耀眼的家世,成就更是甩同龄人几条街不止。林慈的心颤了颤,冷不丁想起和方觉槿的第三次见面,在昏暗的安全通道里,打骂声时隔许久再次回荡在耳边。

“方觉槿。”林慈听到自己叫男人的名字,察觉到自己俯身向他,双手够上他的脑袋和脖子,将他往自己肩头带。“没事的,都会好起来。”

她不擅长安慰,拥抱和宽心的话语皆是依葫芦画瓢。肉眼可见的伤口会结痂愈合,那看不见的心上裂开的伤痕呢,它们又是否能真正愈合,而不是每每午夜梦回,都被惊醒。

半开的车窗自林慈敲下就没在关上,炎热的夏风吹过,顺势撞上方觉槿的背脊,车中冷气所带来的刺骨的凉意皆消散而去。与夏风的燥热不同,身前女生的怀抱湿润温热,让他好像身置温暖水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长久以来的痛苦让他失去对幸福的感知,或者说他的幸福转瞬即逝,且与痛苦相伴长久。如若回想,便同凌迟。

较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让林慈有些不适,她想退开。而方觉槿察觉到她的意图,原本虚环的手臂收紧,他忍不住恳求:“再抱一会儿。”

凌迟便凌迟,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

林慈终究是心软,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方觉槿的背,无声安慰。

时间悠悠晃晃淌过,林慈不久前指挥方觉槿将车开到不远处的停车场,黯淡静默的空间正适合休息。在她的陪伴下,男人已经睡着。

林慈不知道方觉槿经历了什么,就连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皱起,没有片刻舒缓。她的指尖落在沉睡者的眉心中间,肌肤相触,一股麻酥的电流经指尖传输到心脏。感觉很怪异,却不排斥。

待她还想探寻更多时,手被更宽大的手握住。男人的手干燥温暖,不像她的手,常年冰凉。赵女士为此隔段时间就会熬些黑乎乎的苦涩辣口的补药,然后叮嘱她必须一滴不剩喝干净。

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的手,被方觉槿握得很紧,根本抽不出。

林慈试图硬扯,但她的力气如何比得过方觉槿,即便他在酣睡,而且她并不想吵醒他。

“我不想……不想去……”

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呓语吓她一跳,也让她彻底歇了心思。

放弃挣扎后,林慈还是觉得两人握手的行径不妥,虽说抱都抱了,但那正是男人需要安慰之时,若是狡辩起来,也能说是朋友爱。而握手休憩解释成朋友爱就会显得无比牵强,还是得把手抽出来。

思前想后,耗费了百般心神,林慈决定绝地求生。利用绝佳时机——在男人将醒未醒时,一把将手抽出。

只是林慈低估了自己抵御睡意的能力。

昨日冯圆圆临时有事请假,偏她的工作又必须在下班上交,只能林慈和刘皎月将她未完成的工作接手。这不做不知道,冯圆圆的工作量巨大,后面又喊了两人才勉强赶在下班前完成。

刘皎月当时还抻着脖子说笑,若是某天冯圆圆想辞职,她第一个不同意。

紧急的工作完成,那些不紧急但重要的工作就要开始着手了。于是林慈捧着电脑,咖啡伙同稿件一齐相伴到破晓。

一觉睡到中午,肚子早已发出抗议。赵女士这几日学校有些会议开展,一大早就离开了家,老林同志周末闲来无事迷上了钓鱼,林慈还是听着他出门的。

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林慈也不能保证能将它们烹饪的美味可口,于是乎清洗一番,拿着钥匙出门觅食。

吃饱喝足的她溜达着回家,不曾想会碰到方觉槿,也不曾想睁眼之后竟是如此尴尬的场面。原本是方觉槿握着她的手不松,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居然变成两人十指紧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经年烈酒

别那么野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即使不敌天气
连载中阳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