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秋二人抵达归栖山后,从言先生口中得知,许万安自昨夜睡下后,便再也没从屋内出来。
可现在已经暖阳升树梢,按照许万安平时的作息,他现下应该在后院才对。
“你去看看他吧。”
言先生点头,允许萧霖秋独自入内。
细雪零碎的落下,寂静的院内响起木门被敲响的声音。
萧霖秋停顿半晌,里面依旧没有人的回应,他索性轻手轻脚地推门直入。
耳房在白雪的映照下,屋内格外明亮。萧霖秋走至许万安的床榻边,对方正背对着卧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萧霖秋几度欲伸手拍醒对方,可他的手还是停滞在半空,无从下手。
他方才看过萧年的证据,里面俱是皇帝如何断世家后路,污蔑陷害无辜之人的罪证。
但里面始终没有提及白下战役的真实面目。
这令人匪夷所思,若真是两方开战,怎会找不出慕哥的尸骨,况且藏在棺材里的尸首远不达失踪骑兵的数量。
如果皇帝是造成慕家负罪的主使,那么撺掇皇帝这么做的人,又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无数谜团就像扯不开的网线,萧霖秋只能用少之又少的线索,徒劳挣扎。
“你能保护我吗?”许万安的声音突然回荡在空气中。
萧霖秋连忙回神低头看向对方,许万安并未转身,而是继续说:“我若真的说出来,他会杀了我的……所以你能保护我吗?”
“如果说,要让你毫发无损,那这天下都没几个能做到,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你将会成为他的第一兼顾者。”萧霖秋淡淡说。
“你是说的他……”许万安撑着身子坐起来,“是外面那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吗?”
“没错。”萧霖秋点头以示肯定。“当然,我也会尽力掩护你的。”
许万安垂眸沉吟片刻,“……我倒也不是在乎生死。”
“罢了,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你。”他抬头看向萧霖秋。
青年矮身单膝跪在榻边,眼神坚毅,“请把你在白下战役时,看见的一切,都告诉我。”
许万安缓缓叹息,“白下……是噩梦的源头。”
冬日叆叆的群山下,许万安抬手接住,不属于凛冬吹刮来的秋风。
十年前,秋色席卷白下的城池与山脉。但就是在这个宜人的天气下,白下城城门紧闭,氛围凝重又充斥着肃杀感。
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徒见秋风扫落叶的凄凉。
此时的许万安刚随父出征他地,带着胜利归来,支援苟延残喘的白下军队。
许恒盯着眼前的地势图,久久挪不开眼睛,他手持帅旗欲放置时,却又举起。
“如今城内的粮草虽足以度日,但兵马数量远不如晋国。”说话的人是县令,魏迟桉。
“大概还有多少兵?”许恒抬眼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五百四十六。”一道声音从殿门口响起。
二人皆闻声望去,来者一袭红衣,手持长枪出现在二人眼前,对方神色轻松,笑靥绽放于脸颊,全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慕哥哥!”坐在地势图前发愣的许万安突然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慕岁不轻不重地揉乱许万安的发顶,“方才刚操练完,就想着来看看。”
旋即,他又转头看向魏迟桉,“城中百姓可有退路?”
魏迟桉连连摇头,“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约莫有七八百人。”
“这该如何是好……”慕岁沉思呢喃道。
“有突发状况——”一个士兵在殿外喊道。
许恒迅速应允对方入内,身戴盔甲的士兵快速跪下,禀报道:“外面有百姓求见……人数太多,我们快拦不住了。”
“他们所求何事?”慕岁问。
士兵摇头,神色颇为难看,他看向慕岁说:“他们说,要见主帅您……”
“好,我跟你去。”说完,慕岁把长枪递给许万安,嘱托众人道:“若是京城有援兵的消息,烦请立刻告知我。”
话音刚落,慕岁便和士兵扬长而去。
后来慕岁遇见何事,听见何事,许万安都一概不知。
但当日夜晚,他在无意间听见父亲与慕哥哥的谈话,大概是:有百姓自愿入伍,作为援兵充数,只为守住白下这最后一道防线。
听完他们的谈话后,许万安便守着地图看了一宿,他希望自己能为他们分忧。
在这期间,许万安透过窗户看见,慕哥哥屋子的灯也未熄灭,凭借模糊的影子他能看见,对方似乎是在提笔写着什么。
白下城的夜很静,月很明,就连万户捣衣声也融进暮色,毫不违和。
“那后来呢?”萧霖秋忙不迭追问。
许万安自嘲地笑起来,“次日一早,军队就整装待发了。”
原本许恒对儿子嘱咐再三,万不可私自出城上战场,奈何少年心高气傲,怎会被三言两语抹去内心的焰气。
偷偷跟随在军队后的少年,动作极其小心,好在最后的士兵都是布衣百姓,无人认出他的身份。
不知过多久,慕岁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大家停下休息半晌,马上就到双峡口了。”
许万安四处观望,待所有人都就地歇息后,他才堪堪找了处石墩坐下。
少年抹去滴汗的脸颊,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需要水吗?”
许万安压根没多想,他自然而然地点头伸手,“要,给我喝两口。”
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壶,壶口刚抵在他的嘴边时,许万安突然惊讶地反应过来,他忙不迭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慕……慕哥哥?”
“就你的反应速度,若真上了战场,恐怕就只有许叔为你收尸的份。”慕岁教训式地拍打少年的肩膀。
“你老实交代,跟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许万安眼神飘忽不定,讪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
慕岁闻言,迅速收起笑容,他毫不留情地命令道:“你现在赶紧回去,否则我就告诉许叔了。”
“别呀——”许万安放下水壶,不断求饶说:“你不能告诉他,父亲会抽死我的!”
“你既然知道后果,为何还要跟出来?”慕岁将水壶束在腰间,见对方不愿回答,他又故作高深地问:“你真的当初,我为什么能单挑京城中的十大武士吗?”
“为什么?”许万安连忙追问。
慕岁轻笑说:“因为我有不知天高地厚气量啊!”
“你又说些无用的……”许万安抱怨道。
“缓解一下气氛嘛……所以你呢?”慕岁看向对方,“你有什么?”
“我?”许万安疑惑地说:“我能为你们出谋划策,之前的战事我都参与了的。”
“可一会我们要上的,是战场,不是敌国的座谈席。”慕岁敛色严肃地说:“你知道的,如今形势紧迫,打仗不是儿戏。”
“我可以帮你们的,我能保护好自己。”许万安的表情有些牵强,“我不是纸上谈兵,我知道现在缺少兵马,能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获胜的希望啊!”
“万安,你把战争想得太美好了。”慕岁意味深长地说。
闻言,不愿屈服的许万安绕费口舌,良久后,他还是说动了慕岁。
在临行前,慕岁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还小,我允许你当一次逃兵。”
此后,一战大捷,我方以少敌多赢来的胜利,实属来之不易。但敌军丝毫不给慕氏骑兵喘息的机会。
在几个时辰后,将会有几万人马前来赴战,这无论如何,我方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静的营地内,没有人说一句话,许万安见士兵们都愁眉苦脸的,使得氛围格外凝重。
少年摘下厚重的头盔,下一刻,一个大手覆盖在他的头顶。
“何时来的?”许恒哑声道。
闻言,许万安的心头一紧,他颤颤巍巍地看向对方,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早晨出兵时,就来了。”
“回去。”对方的语气冷淡至极。
“我——”许万安欲争辩,却不料眨眼睛,许恒的巴掌,就利落地打在他的脸上。
被打偏头的少年沉默不语,男人厉声呵斥,“许万安,许辞!”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循声看过来。
“当初你入军队时,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自以为是,不听命令?”
“说过。”许万安轻轻吐出声音。
“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来拖后腿的吗?”许恒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的语气有些哽咽,“我曾经在你母亲的病榻前说过,要你安好。可若是你现在有半点意外,你叫我怎么办?你让你早逝的母亲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来管!”许万安爆发出来,“你总是跟我说这些,可你有没有想过,若连你也牺牲了,那我就没有亲人了。”
“而且我也不想待在无风无雨的屋檐下,我也是慕氏军队的人,慕哥哥说过的……我不能逃避责任,因为我不愿看着白下百姓眼底的忧愁,自己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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