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商宫涅端着一碗黑稠的中药,只单单尝了一口便被苦的皱了下眉,瞥了一眼恭敬站在下面的加禄,顺手将它搁在案上。
“殿下,药不烫。”加禄眼神带着几分期待。
“……有些凉了。”商宫涅眼眸下垂,看着桌上的书稿。
是吗?加禄十分疑惑,太子素来不喜喝药,总是趁人不注意将养身子的中药倒在青松盆栽里,那样顽强的生命力,如今都已换了三五盆了!
他上前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碗壁,有些余温,但也不至于凉,只得叹了口气,“奴才这就去重新热一下。”
加禄端着药碗刚出门,就听见有人通传:小侯爷到了。
薛岫白是东宫的常客,太子素来喜爱他,常唤他来东宫叙旧,可他就算来上几遍,也无法适应东宫的布置。
东宫入门便是一片花园,太子殿下样貌清冷无双,倒是喜欢极其大红大紫艳丽的花朵,整片花园全是妖异的大花,每朵花的整片花朵都舒展开,远远望去旖旎的像是要醉人一样。
花开艳丽,却无芳香。大概是因为太子殿下身体不好,所以才不养有香味的花。
下人将长青殿的殿门推开,领着薛岫白走进去。
商宫涅本来将书稿捏在手里,招呼他过来,“长陵来了,坐到这里来。”
他一指自己身旁的软凳。
“殿下。”薛岫白微微低头,阴影打在了他的鼻尖上。
“长陵何时想开了?”
往日都是商宫涅去将薛岫白请来,问些课业与状态,可今日竟是薛岫白自己递折子的。
薛岫白年岁还小,太子与皇上本想着过两年,再让他接触一些朝堂事务。
可没想到,薛岫白今日主动向他询问,想要寻些事情做,好通过明年禁军的考察。
禁军可是个忙差,隔年三月都会招人,有些家世的人一般都不会去,钱少事多还无权,即使很锻炼人。
商宫涅从未想过让薛岫白走这条路,他本应平顺荣昌,享受一辈子的王权富贵……
也罢,这孩子也算是有上进心,知进退,刚好手里有平乐村的案子,先锻炼一番也好。
薛岫白一脸正色,“殿下十三岁已经能在殿前议事领雄军万马,而我却还是个借祖辈庇佑的纨绔子弟。”
世人皆传,当年裕亲王入关进宫,所到之处一路平顺,直到在金銮殿内瞧见了宣帝以及在他面前幼年的太子商宫涅。
商宫涅以一己之力成功拖延至关绩赶来,一举扫荡了整个叛军,这才稳固了皇统。
当时太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知道,知道的人大多数也已下了黄泉,剩下的人更是闭口不谈。
只是……后来,太子的身体就不大好了。
缠绵病榻两年,也不再参与政事。可皇朝上下无一人质疑商宫涅的太子之位。
“长陵有心想磨炼,孤自然支持,刚好这里有件案子,你去替孤跑上一趟。”商宫涅右手支在下巴上,左手从面前一堆的折子里挑了个出来,递到了薛岫白面前。
薛岫白双手接过,只见那卷宗开头便题着三个大字:平乐村。
平乐村他是知道的,关将军近日被人构陷,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只是他却一个字也不信,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这般想着,他打开卷宗一字一行的仔细阅读,整个村子一天之内全部暴毙,无一生存……
其中有死者一百四十三人,全都眼耳流血,嘴大张,喉头水肿,麻痹窒息,似中毒而亡!
这时,加禄敲门后闪身进来,手上还端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以及一叠漂亮精致的荷花酥点心。
中药端给太子,点心则放在了薛岫白那边。
这也是习惯之一,薛岫白每次来太子殿下都会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点心,一份送到小公主商幼晚那处,另一份给小侯爷品尝。
见薛岫白看得认真,加禄不做打扰,行了礼后又悄悄出了门。
商宫涅瞧得真切,见加禄关上了殿门,他抬手将药碗往薛岫白处推了推,同他面前的点心调换了个位置。
薛岫白一心扑在折子上,心里震惊极了,自然对商宫涅做的事情毫无察觉。
半晌,他听见太子关切道:“长陵别光顾着看,喝口茶歇歇。”
薛岫白头也不抬地点了点,手比脑子快了一步,拿起桌上的碗便递到嘴边,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中药味浓郁而粘稠,进了喉咙后整个黏在了喉咙上咳也咳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苦得他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
薛岫白咳得两眼通红,却瞧见商宫涅眉眼弯弯,竟是在无声微笑!
瞧见他看过来,商宫涅这才起身将茶水递过来,“漱漱口。”
“殿下!”薛岫白想说些什么,却苦得长也长不开嘴,只得接过茶碗,大口喝下。
商宫涅不喜喝药,可他的身子又离不开药,薛岫白上回还听皇后娘娘抱怨太子偷偷将补药全倒在书房的盆栽,烧死了整整四颗,才让人发现。
自此,太子的补药多加了一味变得亢稠,若是倒在了哪里,一眼就能看的清楚!
而今日,太子竟是骗他将那补药喝了下去!
连连灌了三杯茶水,才将苦味压了下去,面对笑意盈盈的太子,薛岫白只能苦笑着拾起一块荷花酥,放进了嘴里,千层酥皮酥脆却不甜,终于是压过那股苦味。
可一想到太子殿下日日都要喝上这一碗,他的气恼又莫名消散了。
“长陵可瞧清楚了?”
案子棘手,但也算不上毫无头绪,现场必定会留有痕迹,况且中毒症状明显,也是一条查案的线索。这样想着,薛岫白点了点头,保证道:“殿下,长陵定会查明幕后真凶!”
“没让你去找真凶。”
薛岫白微微一愣,听商宫涅继续道:“你先去平乐村后山上,去找一座坟,看坟里有无尸骨……”
等薛岫白接了任务离开,商宫涅站身走到窗边轻道:“影一,带人保护好他。”
一阵风飘过,像是什么离开了,又像是本来就没有什么。
*
将军一日未归,元娉婷在家中着急上火,不过是平反一桩泼皮的诬赖,怎会进了宫,就不见人回来了?
元娉婷遣了梁衡在宫门外等,一有消息就告诉她,可整整一日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李秀娘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想要前往御史台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以免危及将军府,再波及到大囡、二囡。
可她整日揪着心,身体硬生生的垮了,连连喝了几日药,都不见好,整日昏睡,连床都起不来。
将军府上空仿佛都被处乌云笼罩着。
关月鸢忧心李秀娘的身子,郎中说是因为忧思过重而寒气入体,便在中药里放了好几味助人睡眠的药,一日一碗的好生养着。
也是怕关月鸢在家待着心慌,元娉婷便打发她去学院上学,还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骗关月鸢说关绩去了城外的军营练兵,过上几日就会回来。
可她哪里知道,关月鸢早就知道爹爹被扣在皇宫了。
昨日傍晚,春妙从将军府后院接了封信,送信的是盐运总使的嫡女蒋如冉,信封上用漂亮的樱花小楷写了四个字‘关月鸢收’。
关月鸢顺着信封的上缘用剪刀轻轻剪开,她还纳闷如冉姐姐何时给她写过信,拿起来一看便红了眼,这是二囡的字迹!
她也从信中知晓了事情始末。
原是王状那泼皮竟然状告将军爹爹,欺瞒君上,说她不是爹爹的亲闺女!
明明二囡还活着,这一切都是狗蛋一家的恶意编排,关月鸢生气极了!恨不得现在便赶回去和那家人理论。
只是若她独自出门,娘亲定不会同意,可阿娘如今还下不了床,也无法亲自陪她去平乐村……
二囡也劝她在将军府等着消息,她定会想出法子来帮助她。
可关月鸢却觉得,当务之急是去平乐村,将小梅或者隔壁大娘带来,出面作证当日确实是王状与他们发生了龃龉,这是诬告,蓄意报复,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如何瞒着娘亲呢……
商幼晚今日一进学堂,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是了,鸢儿妹妹好像不爱笑了,眉头紧皱,往日总是兴高采烈的,仿佛天底下没有能够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可今日哪怕是下了课,也独自坐在角落叹着气。
商幼晚本不想提那件事,本是那村夫的一家之言,却莫名闹得满城风雨,想必鸢儿妹妹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她长这么大也鲜少安慰人,想了半天,才主动坐在关月鸢身边,“鸢儿妹妹可是在为那件事苦恼?”
关月鸢托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头一拧,显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因为我的事情,爹爹被关进皇宫一日都没回家,娘亲都急坏了。”
“妹妹不用担心,父皇才不会被那奸人蒙蔽,关将军素日得父皇喜爱,想必只是在宫中参与调查,若无事很快就能回府了。”商幼晚细声细语的安慰道。
关月鸢此刻满脑子却都想着瞒住娘亲,怎样才能回平乐村一趟。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法子,才试图向商幼晚求助,“我想回平乐村一趟,可是娘亲不会同意,姐姐有办法吗?”
虽然问了出来,可她却没想着晚儿姐姐能有什么好法子,只是她身边实在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了,二囡也不是她想见便能见到的,眼下晚儿姐姐便成了她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去平乐村?”却不想商幼晚一听,没有丝毫犹豫的脱口道:“我昨晚去寻太子妃嫂嫂拿些香料,临走时去拜见了太子哥哥,原是他不喜喝药的老毛病又犯了,逼的加禄手忙脚乱,这才听到一句什么好像是明日薛哥哥要去平乐村办件事。”
“长陵哥哥也要去?”关月鸢眼睛一亮,“同去同去!”
商幼晚本来想说,若是有事,可以唤薛岫白帮个忙,传个话拿个东西的都行,没想到关月鸢是真的想要亲自去上一次。
“鸢儿妹妹也要去吗?可就怕……”商幼晚有些犹豫道:“就怕薛哥哥嫌麻烦,直接拒绝就真是没法子了。”
关月鸢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她担心的却不是长陵哥哥不带她,“晚儿姐姐可知他何时出发?我直接在出发前寻他,他便无法拒绝了。”
“何时出发?该是明日一大早就会出城。”
“只是我娘亲那里,若是不放我出门可怎么办。”
“无妨,我去跟你娘亲说,要你陪我去父皇送我的别苑游学,许是要离家几日的,这样你娘亲定会同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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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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