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水声潺潺,细碎的水雾扑在少女的眼睫毛上,形成一朵一朵的碎钻,晶莹剔透,顺着她的动作汇聚成一团,滴落下来砸进泥土。
她要醒了。
薛岫白见状连忙闭上了眼,歪倒在一旁,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假装昏迷,下意识的行动,便也只能死撑着继续下去。
大概是不知道如何以薛岫白的身份面对她?
关月鸢睁开眼,入目就是故人熟悉的样貌。
他卧在身旁,面色白皙三年未见五官都张开了些,但美貌依旧,鼻梁高挺,几丝发丝落在其上,让人想将它们拂开,眉间淡淡的疤痕,还是三年前留下的印记……
关月鸢动作比大脑转得快,此时已经伸出手似是想要去触摸,脑中一遍一遍的上映着三年前薛岫白挡在她身前受伤的片段。
突然,腰间传来一阵束缚的感觉。
她低头就看见薛岫白的一手搭在她的腰间,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向下坠去。
她一时顾不上许多,那手腕垂落就好像命尽之人最后的一丝气力消失一样,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他心脏就揪了起来。
关月鸢匆忙接住薛岫白的手,入手偏凉,连忙去探薛岫白的鼻息。
幸好还有气,她这才长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薛岫白这边并不轻松,关月鸢的手心细腻,手指修长,比他的小了许多,他一手就能全包进去,可若是这样做了,那就坐定‘登徒子’的名号了,何况自己还在装晕!
“咦,莫不是发热了?为何脸红?”关月鸢见薛岫白面上浮红,担心他在此处发热。
这是一座小山洞,像是在瀑布的内侧,因为洞口的一半可见水流湍急而下,留了另外一小半的口,他们应该就是从此处进来的,此处不过两人大小,此时薛岫白躺在外侧,瀑布将他的衣裳打湿了大半,倒是关月鸢完好,只是头发丝被水打湿了些。
这种环境之下若是再发热,定要受一番折磨。
关月鸢将薛岫白往内侧移动了些,伸手在他身后摸了摸,直到水汽不再能打到薛岫白身上才停。
可这样就只给她留了一小块地方,在薛岫白怀中。
薛岫白身受重伤,关月鸢哪里敢挤着他,努力的往墙边挪,可岩石内部构造疏松,不时有水汽从岩壁内渗透出来,湿气繁重,不宜久待。
透过水帘,外面漆黑一片,只能依靠斜斜透进来的一捧月光,关月鸢才能勉强辨物,她身上应该装着火折子才对。
新做的衣袍因为是紧着打猎用的,元娉婷亲自在右侧边缝了两个兜子,里面放着常备的必须品,火折、止血药、以及能保命的金丹。
关月鸢右手牵着薛岫白,左手够不着衣带,便准备将薛岫白的手放下,突然指间一紧,是不是薛岫白醒了过来?
关月鸢连忙俯下身子去探,轻声道:“薛……将军?”
薛岫白心里一紧,若不是他自制力高,右手指不定抖成什么样子,可关月鸢将手抽走的瞬间,那划过指尖的触感终是让他泄了一丝气力。
可她……为何还是唤他:薛将军?
“咳……咳……”薛岫白咳了两声,润了下嗓子,本想说什么,可张开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薛岫白清醒了过来,关月鸢这才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踌躇的说道:“薛……将军,不知你还疼不疼?这里估计是山崖中形成的洞,面积不大,尚且有容身之地,待明日太阳高升,我再去找一条通路出来。”
语气中带着敬仰与疏离,这让薛岫白的心中抽痛了一下,“……抱歉。”
其实关月鸢也不知道怎样面对薛岫白,这一日出的事情太多,她头脑越发迷糊,薛北是何时变成的薛岫白?还是薛北一直都是薛岫白?
既是薛岫白,又为何这么长时间要瞒着她?
猛地听见一句抱歉,心中的委屈突然就涌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她却执拗撇过头不愿理会他。
薛岫白耳聪目明,隐隐听到那边传来些啜泣的声音,又不见关月鸢的回复,生怕她是受了什么伤,毕竟原本的计划中只有他一人会落至这山崖中,莫不是在此过程中关月鸢受了伤?
“你可是哪里受了伤?可疼的厉害?”话音说完,就想起身去探关月鸢。
关月鸢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见薛岫白腰起身,这才开口,“我与薛将军又不是旧识,哪里劳烦的了薛将军,待明日出去,你我就各走各的路罢。”
薛岫白听关月鸢这样说,更加着急的起身,“何故说这些话,我有军务在身,并不是故意要瞒你!”
听到此处,关月鸢心中已经原谅了薛岫白大半,想起薛岫白口中的‘军务’,若不是皇上与他们先一步掌握了大局,今日恐怕真要伏尸不少,情绪渐渐平稳,可眼中的金豆子不听话的直往下掉。
突然,眼前明亮了起来,薛岫白担忧的神色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持火折子,半隐半现之间好看的样貌影影绰绰,关月鸢有些入迷,连挂着的眼泪都不再擦了,心里不免跳了两下。
而在薛岫白眼中,少女原本娇艳明媚的脸带着一丝愁容,眉间蹙起带着些悲伤,她原本就应是娇媚如向阳之花,这种脆弱的神情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一样。
见关月鸢哭个不停,他慌忙抬手挂掉了原本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温热的,软软的,细嫩的触感,叫他反应过来红了脸。
幸好此时是夜间,这才堪堪保住了他仅有的颜面。
一阵风带着水汽吹了过来,将火折子扑灭了,四周又黑了下去。
关月鸢立刻感到薛岫白又倒了下去,对了,他身上还有伤!
“薛……岫白,你还好吗?你哪里疼吗?”
关月鸢改了口,薛岫白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见火折子不耐水汽,原本是想掏出藏在这里的火把,但此时好像开了什么窍一般,带着些虚弱道:“不妨事,就是那张庭峰捅的伤口好像又有些流血。”
关月鸢连忙伸手去摸,果真在他右腰处摸到一手温热黏糊的液体,是血。
她连忙伸手去摸衣兜,那里有金疮药,可是,可是,怎么翻找都找不到,这时关月鸢突然想起来,她将身上的药都给了陶嘉屹了。
眼见薛岫白一身血迹斑斑,躺在凌乱的地面,双眸紧闭。
关月鸢心中后悔极了,可现在这个场景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她狼狈的搂紧他的手臂,眼角挂着泪珠。
许是周遭太安静,她半晌才颤巍巍吐出关心的话来,“那我这样抱着你……会好些吗?”
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是刺耳的水落击石的声响,关月鸢凝神留意着薛岫白微弱的脉搏与鼻息,连空气都带着几分逼仄沉重。
半晌听不见怀里人的回应,关月鸢甚至以为他已经昏睡了过去,她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听见一声轻得就像是羽毛一样的嗓音,飘忽忽落在她心尖,“……你若喊一声哥哥,便不疼了。”
薛岫白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心刹那间跳得飞快,他为人君子了多年从没说过如此……不要脸的话,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他又帮忙颤抖着唇瓣想要找补,“我……”我胡说的,你莫当真。
不等他说完,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糯糯的细小声音,“长陵……哥哥。”
带着热气的言语,细碎,又被水声击的只余尾音,但仍是钻到薛岫白的耳中,带着红晕直到胸口,浑身上下窜出一阵痒意。
“还疼吗?”
“不……不疼了,你莫哭了,我没事。”
此时丑时刚过,估摸着再不就新日就会出升了,薛岫白脑中想起来,自己掉下悬崖之即对太子殿下比划的‘三’,鸡鸣三声前来寻人,不觉有些失策。
早知如此……就再拖一拖了。
关月鸢疲惫至极,现下环境虽比较恶劣,但心中的重担没了顿时就感到疲倦上头,眼皮子重,她挣扎的想要起身,就听耳边有人说话:“累了?就睡罢。”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已身处马车之中。
春妙眼含热泪的为关月鸢擦拭双手,见关月鸢醒了过来,一下扑在关月鸢身上抽泣:“小…小姐,可受苦了,早知道还不如带上奴婢,那陶嘉屹个混小子都不知看好小姐,白白受了这些伤。”
“春妙,说什么呢,我哪里受伤了,受伤的明明是……嘶…”
春妙见她还在说着胡话,拧着眉头朝她手腕处按了一下,刺痛瞬间制止了关月鸢的话头。
右手手腕从外由内被尖锐之物划过,若不是右手腕上的镯子挡了一下,怕是要划到手心处去,皮肉外翻,伤的不轻。
可见春妙是气急了,要不往常最是心疼她,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
见关月鸢耷拉下来,春妙这才将手中上好的外伤药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细细的缠了起来。
“春妙,我是……怎么回来的?”关月鸢看着春妙面色不善,踌躇着开口,明明自己应该是在洞穴中,又为何到了马车里。
“还敢问,若不是将军老爷将你从猛兽嘴中救回来,你那还能活蹦乱跳的!”
“竟是爹爹?”
关月鸢脑中一片空白,难不成洞穴之中与薛岫白的相认竟全是一场梦?
没等她想明白,马车外面传来两声铃铛响。
“姐姐,你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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