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出租屋里黑黢黢的，只能瞧见明灭的火光，和指尖烧出的一缕青烟。
但若是拉开窗帘，让月光渗入，便能看见满桌满地的烟灰，和缭绕烟雾簇拥着的一尊“雕像”。
赵万生盘腿坐在书桌前，双眼紧闭，纹丝不动，唯有眼皮偶尔抽搐——大约总在微烫的烟灰跌落至光裸大腿时。
灰尘一团一团在皮肤上积聚，赵万生却并未阻拦，任由其将自己弄脏。毕竟……更脏的事儿，他都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顶端的新灰不停下坠，摔在地板上，与几近透明的污浊黏作一团。
又一根烟灭了。
但赵万生没再点新的。
他嘴唇微微张开，在极致的充血状态后，仍旧十分苍白，白得似乎能穿透黑暗。
双唇的缝隙中，空气被限时限量准入，生怕多一点儿，人就被烟味儿辣得呛咳起来。
他这具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比浓烟中的呼吸还要单薄，恐怕一咳便要散架。
与之相对，赵万生的灵魂仍旧飘荡在**中。
一种无限接近做梦的清醒状态。
思绪如游烟般弥散，轻轻拂过自动息屏的笔记本电脑，又随意扫了眼一摞摞堆叠的剧本，钻入狭窄的柜门缝隙，等撞上防君子不防小东西的层层密码锁，它也只是嗤笑一声，不打招呼便舒张渗透，投入画中人的怀抱。
画中人鼻翼翕动，轻轻嗅着烟尘中，若有似无的、属于赵万生的味道，餍足地踹了脚画框。
“咚——”
赵万生忽然摔进一张柔软到怪异的床，身躯被撞击得上下起伏，像海浪不停拍打，越挣扎越无法挣脱。
但赵万生此人，对命运的一切安排都向来接受良好，哪怕毫无预料地摔在这床上，他也只如浮尸般随波逐流。
水面很快便平息。
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有意思。”
很陌生的声音，低哑又有磁性，腔调标准得听不出一丝口音，尾字却玩味地微微上扬。
装得要命。
赵万生懒得搭理，他还陷在无限拉长的酥麻中，大脑昏昏沉沉的，与困意作斗争，浑身也酸软无力，连眼皮都不想抬起。
那人没得到回应，呼吸粗重了些，又被站起身的动作遮掩。鞋跟咔哒咔哒敲在地面，像节拍器一样，稳定地朝着赵万生移动。
临近床边时，节拍器明显乱了一瞬间，赵万生听见略带惊讶的一声“嘶”，但紧接着，一只红底皮鞋重重碾在他脸上，压得床榻重又摇晃起水波。
“嗨，宝贝儿，死了吗？”鞋跟直直怼进他嘴里。
注入口腔的并非尘土气息，而是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儿，新旧叠加，层次分明，刺得赵万生瞬间反胃，鞋跟几乎是被他呕出去的。
他一抽一抽地吐着胃液，溅在那双纯黑皮鞋上，又平添一层酸腐气味。
“啧，”那人这才嫌弃地收回脚，抄着口袋站在床边，垂下眼皮看他，“可惜了。”
赵万生仍然趴在床边，控制不住地呕吐，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被麻木遮掩的疼痛也叫嚣起来。他觉得自己像只软弱却僵硬的稻草人，被粗长的针一下下刺着，从喉咙到小腹，从指尖到脚踝，脸上估计还刺出个鲜红的鞋印。
破风箱似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赵万生猛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声音。
强弩之末。
他扫视过完全陌生的房间，轻轻擦去嘴角的血痕，又闭上眼发笑。
他大概是死了。
终于死了。
死后的世界，挺新奇。
疑似鬼使仍然盯着他，一直等到他呼吸平复，才开口：“宝贝儿，你很没有礼貌。”
“你们地府工作人员……也用宝贝儿亲亲那套称呼？”赵万生掀开左眼眼皮，下意识的套话却被拦截在半空。
对方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微卷的中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暗红色西装严丝合缝地贴近身形，袖口纹着1/10000，裤脚却张扬地向外甩开，掩着刚才踩入他口腔的皮鞋。
抛开那张严重脱离设定的脸，赵万生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曾写过的一个角色。
代号“万一”的杀手。
既是杀手组织的“万里挑一”。
也是被害人眼中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赵万生刚才就隐约觉得，这“宝贝儿”来“宝贝儿”去的说话风格有些熟悉，但**蒙蔽感官，他竟然毫无察觉，还挑衅了一把。
他长长叹了口气，瘫回床上。
现在，他连剧本角色怎么能成精、还长着他自己的脸都不愿再思考，只剩对自己命运的惋惜。地府派这么个变态玩意儿来引他入黄泉，可有得受。
编剧赵万生已经能预感到，那些曾经寄给自己的刀片，如何一刀刀剌在皮肤上。
但……要他挑衅完立刻跪下道歉，还不如让他死。
“宝贝儿，”万一被晾在原地，始终微扬的嘴角终于落下些许，“看到我这张脸，你不惊讶？”
“嗯。”赵万生含混不清地说。
喉结震动着，血腥味儿再次上涌，他忽然抬眼看向万一。
“怎么了？”万一笑容更深，眼底却泛着冰冷的杀意，衬得两颗虎牙又尖又细，像要刺穿旁人的脖颈。
赵万生打了个寒颤，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做这种表情，实在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对方的感觉大概也是一样。
“我要洗脸，”赵万生斟酌着变态杀手的自恋程度，“你大概也不想看见自己的脸一直顶着个血印子吧。”
万一紧蹙的眉果然微微松动，下巴朝床的另一侧抬了抬，“浴室在旁边，想去就去。”
还挺温柔？
赵万生跟着他转过头，眯起眼，看向一览无余的浴室。不过来这里之前，他不开灯写剧本、写着写着又烦躁地开始……视力果然变差，浴室里的一切物体边缘都发着光，在他眼底投下一圈圈影子。
仅剩的精力也被呕吐消耗殆尽，脖子只是轻轻一转，全身肌肉都被牵动得刺痛。
“你……”他连转回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这床几乎没有支点，只好试探地看向玻璃上的倒影，“能不能抱我去？”
“抱？”万一眼眸闪了闪，扫过他微微泛红的脖颈，重又升起对猎物的审视，诱哄着问，“宝贝儿，你掉到这之前，在做什么？”
“关你屁……”赵万生下意识呛了一句。
“不关我的事儿，”万一忽然伸手轻触在他脖侧，手套轻轻摩擦，在皮肤上反复流连，但话里透出的冰冷，像下一秒就会将他掐到窒息，“但你最好说实话。”
“做……”赵万生想说“做你做不了的事儿”，却被脖子的触感唤回理智，硬生生拦下后半句，截成更令人浮想联翩的字眼。
但他要真敢往只有角色本人和编剧知道的弱点上戳……变态杀手估计当场就该把他大卸八块。
万一并不知道，自己在赵万生面前跟透明人没什么两样。
他只是嗤笑一声，不再挑拨泛红的肌肤，果断将手伸入他颈下，另一只手紧紧兜住他大腿根，让赵万生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一刻被打断，你的小情人，该急坏了吧？”
“没别人，就我自己。”赵万生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纠正。
“哎呀呀，那更可怜了，”万一顺手捏了捏他紧抱的地方，“你人倒是轻，肉是都长屁股上了吗？”
这人手劲儿分毫没留情，疼得赵万生咬在他肩膀上泄愤，闷闷地说：“你不如扒光了看看你自己。”
“不装了？”万一不但没生气，脚步还更轻快了起来，把赵万生往上颠了颠，“你是我的变态狂热粉丝吗？整了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现在还想看点不能看的？”
变态狂热粉丝？自恋狂。
区区他笔下的一个角色，还倒反天罡。
“滚蛋。”
赵万生不想跟他计较，被他扶着把脸上的血迹与脏污都搓干净，又漱口漱到双腮酸痛，才终于摆脱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儿。
肠胃后知后觉出饥饿。
赵万生推开万一想要抱他回去的手，贴着墙壁，晃晃悠悠地在屋里绕了一圈。
房间布局跟酒店差不多，甚至更简陋些，大门牢牢锁着，除开浴室就是沙发、茶几、主体被掏空的床头柜和一张巨大的水床。
连电视和小冰箱都没有，一眼望到头的小房间里，文字信息也寥寥无几，不过……肯定有获取食物的方式，不然饿到最后，万一能直接把他吃了。
“你兜里有吃的吗？”赵万生不抱希望地问。
“饿了？”万一摊开空空如也的口袋，“可惜，被绑来这个房间之前，我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赵万生叹着气坐在小沙发上，那水床毫无支点，以他饿到视野泛着点点星光的力气，恐怕又得让万一把他抱起来，“想吃东西。”
他话音刚落，空无一物的床头柜里，却凭空出现一盒饭菜，水床对面的墙壁上也浮现几行字，刚好是赵万生能看清的大小。
【欢迎来到不——就无法逃离的房间。
当前逃离进度：0.5％
玩家完成隐藏任务可兑换奖励。】
区区三行字，信息实在少得可怜，但赵万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再看向身前的万一时，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不什么就无法逃离？”活在不同次元的万一，显然对此并不熟悉，“杀掉对方？”
“一种小说里很常见的设定，杀掉对方、拥抱、接吻、doi……”赵万生清了清嗓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可能，完全取决于创造这个房间的作者。”
“宝贝儿，”万一朝他走了一步，笑意毫不遮掩，双眼却透着冷漠，“这堆答案里……有没有你自己添油加醋的？”
“是你孤陋寡闻。”赵万生也冷冷地看回去。
“好吧，希望你值得我相信，”万一走到床头柜前，打量起那盒饭菜，“所以……这就是奖励？我们完成了什么隐藏任务？”
“不知道，”空气里飘荡着饭香，赵万生瞥了眼墙上并无变化的三行大字，“这系统看起来不想告诉我们太多，估计只能一个个试。”
他饿得心发慌，肚子咕咕咕叫了一长串。
万一没说话，将那盒饭菜转移到茶几上，却直接把餐具递给了他。
“你不吃？”赵万生有些讶然。
“我可不相信绑架犯会有这么好心，”万一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让你先试毒。”
啧。
赵万生忽然站起身，忍着眩晕，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紧实的拥抱。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突然开坑的作者叉腰坏笑）
嘿嘿，这本是计划外产物，大概会随写随更，随缘掉落[摸头]欢迎来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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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杀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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