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陆礼行定在那儿,一股无名的恐慌涌上心头,那一刻,他真的可怕地以为南好死了。

他好像看到南好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最后只剩苍白冰冷的身躯留在原地。

他走近了些,这次,他终于听清了南好在说什么。

“爸爸……爸爸……跑……”她的声音很小,但每一声很轻,却都近乎歇斯底里。

陆礼行怔怔地看着她,正想靠近她,安抚她的情绪,却被她陡然提高的声量给吓住了。

“跑啊!”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礼行在她床边蹲下,急促地唤她的名字,却发觉她已经沉沉睡过去。

他将她被汗打湿的额发别进耳后,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发白的嘴唇,心狠狠一揪,密密麻麻地疼。

他到底没保护好小姑娘。

陆礼行有那么一刻,真的想扇死自己。

他在南好小的时候就认识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十岁。

到现在,他们相识八年。

他看过他们一家人,花好月圆,幸福美满。

所以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失去双亲之痛……她忘不了的啊……

这些天的伪装不过是她在逼迫自己长大。

他早就认定自己没有巢窝,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眼下所有痛苦与委屈,逼自己长成一个羽翼丰满的大鸟。

她无数次地给自己洗脑,她没有温暖的家了,从今往后,她只有四处漏风茅屋。

她再也不是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公主了,她是无依无靠,犹如没有根的浮萍。

她早没了安全感,可偏偏陆礼行没及时注意到,让她这段时间过得这么难熬。

他看着女孩毫无血色的脸,忽然心疼起来。

小好,这段时间,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陆礼行猛然想起这段时日被他忽略的细节。南好眼下的乌青、每次微笑背后掩饰不了掉的疲惫、坐在阳台的沉默……

他早该发现的,他不该忽视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追踪那个毒枭集团的线索,以至于最后,他忽视了身旁小姑娘的心事。

最后,陆礼行瘫坐在地上,觉得浑身无力。

她看着躺在床上脆弱的少女,突然惊觉,她也不过十八岁。正是发着光的年纪,可她早就与青春告别,

短短不过一月,失去至亲之痛、放弃梦想之疼,抽丝剥茧般青春的生长痛……

明明自己就在她的身旁,想着陪着她,或许会让她心情好点,可最后该做的事一件都没着落。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无动于衷,毫无察觉,

甚至还愚蠢地以为她走出来了,为此感到庆幸。

陆礼行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陆礼行失眠了一夜,想了好多种办法。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小姑娘从悲伤中拉出来。

最后,他绝望地发现,这种事情,没有解药,唯有自渡。

可即便自己做什么都杯水车薪,他也得帮她一把。

这姑娘,说到底,是他在意的。

既是在意,他便不会坐视不管。

清晨,天还没亮,陆礼行一通电话打到了谢斯安那儿。

电话直到快被自动挂断才被接听,电话那头,传来幽怨的声音,陆礼行听见那边传来明显压着怒火的声音传来:“谁?”

陆礼行对他这狗脾气习以为常,也不觉得自己凌晨吵醒别人多缺德的事,这也是源于他俩二十几年的深交。

“在北京?”陆礼行淡淡地问。

谢斯安一听见熟悉的声音,臭脾气立即一览无余,“他妈的陆礼行,你是人吗?!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凌晨四点,你打电话问我在不在北京,你脑子被驴踹了吗?!”

谢斯安长居北京,大学修的是心理学。在心理学这一方面,他简直是个天才,不到二十五岁修到博士学位,美国多家顶尖医疗机构和心理研究所都向他抛出橄榄枝。

刚开始的时候,谢斯安还有从此留美的想法,毕竟他父母的产业大部分都分布于美国。谢家家业在美国盘根交错,占据欧洲大部分市场。谢斯安含着金汤钥匙出生,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但也说不上顺途。毕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谁又有选择的余地。从出生开始,一辈子的人生轨迹就已被既定,度过这无聊、索然无味、毫无突破性的一生。

谢斯安从小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哪怕他在外面如何放荡、如何胡闹,最后都要回到那条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心照不宣的路上去。他也没想过反抗,毕竟人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再说了,他的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不然,谢氏的家大业大怎么维护,他的权势金钱怎么来。

就连陆礼行他这辈子就会这么过了,直到两年前,谢斯安不顾父母阻拦,坚持回北京,开了一家心理咨询机构。本没什么,心理医生开心理咨询机构,这太正常不过。可让陆礼行意外的是,谢斯安从小到大没违背过父母的意愿,这一次,却冒着宁愿失去一切权势的风险,义无反顾地回北京。陆礼行那个时候就知道,来收他的人来了。

可有些事,他看明白就好了,在他面前提几句,但事情最后怎样,谁有说得准呢?感情这种东西,谁把握得住。都以为自己能把握好分寸,可偏偏当局者迷,最后沦陷至深,遍体鳞伤,谁都不好过。

陆礼行心里明镜儿似的,南好既然从未跟他提过梦魇的事,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为了守护小孩子那点自尊心,更为了不让陆礼行担心,自己仍旧无法从父母突然牺牲的噩耗中走出来。

陆礼行知道,南好不会同意去看心理医生的,治疗的过程,是把伤疤一次次撕开,这太残忍了。

这场噩梦一次就太痛了,他不确定南好是否能够坚持下去,但他知道,他不忍心。他无法看着这个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揭开自己的痛苦。

他问谢斯安能不能他和他沟通,他会细致地观察南好的状态,然后即使跟他汇报。谢斯安说最好是把人带过去做个检查,面对面沟通,这样更有助于梦魇的治疗。

陆礼行一夜没睡,一闭眼就是南好苍白的脸,无力地嘶吼……

这像一段迟来的凌迟,谴责他的不负责任。

陆礼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痛,烦得不行。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天空泛起鱼肚白,他也没想好怎么跟南好开口。

第二天,南好中午才醒,踩着拖鞋走出门,刚一出卧室门,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菜香味。瞬间因为梦魇而留下的疲惫烟消云散,味蕾被刺激,食欲大开,忙跑到餐桌前,揭开桌罩,看到里面色香味俱全的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走进厨房,到电饭煲里给自己盛了碗大米饭,快步走出去,拉开凳子,坐下来,狼吞虎咽起来。

肚子被填报几分,饥饿感渐渐褪去,她才发觉,屋里少了一个人。

南好出声喊了几声陆礼行的名字,无人应答。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他的电话,问问他人去哪儿了。

电话还没拨出去,南好听见了院子里传来动静,像是什么重金属砸在地上的声音,南好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屋门被拉开,南好脚步还没站稳,忽地浑身一愣,她怔怔地看着院子里的高大男人,男人穿着靴子,手扶着梧桐树,脚用力地踩实下面的土。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整个人。可南好却觉得,他就是太阳本身,发光的,从不是那束阳光,而是他自己。

南好看不清陆礼行,不知道是阳光模糊了他的脸,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只看见男人被虚化的脸,而她站在屋里,远远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那棵梧桐树,曾栽种在南家院子里。

南好一岁的时候,房间里放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警帽、画笔、奶瓶、玫瑰花……

亲戚们围着她,看她抓阄。南好在眼花缭乱的物品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亲戚们都开始催促她了,也没见她做出选择来。

后来,南好妈妈拿出曾经和南乾谈恋爱时,两人去南京旅行,经过梧桐大道的时候,南好妈妈捡起一片金黄色的梧桐树叶,完美的树形,让南好妈妈做成了标本,珍藏了一年又一年。

南好一看到妈妈手上的梧桐叶标本,屁颠屁颠扭着屁股走过去,拿走妈妈手上的标本,举起白白胖胖的手扬了扬,脸上咧出一个灿烂的笑,眼睛弯成一轮新月。

南乾看着女儿的举动,哈哈大笑起来,走过来,抱起南好,慈祥地问,我们小好喜欢梧桐叶是不是?

南好也不知道爸爸在说什么,只是为自己手里举着一枚美丽的树叶而欢呼,也不管爸爸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亲戚们见了,脸上都挂着和蔼地笑,还有些人,会走上去,逗逗她。南好妈妈则掏出手机,记录下这幸福的时刻。

后来,南乾托朋友运了棵梧桐树回来,栽在了家里的院子里,作为送给南好一岁的礼物。

南好喜欢坐秋千,南乾就在梧桐树上做了个秋千。

平时南好有心事,会坐在秋千上,诉说自己的心事,发泄自己的情绪。

梧桐树给不了她回答,但它似乎总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安抚她的情绪,因为南好每次坐在树下,说完自己的心事,心里的糟糕情绪就莫名其妙地一扫而空。

不管阴天还是暴雨天,最后都会变成晴天。

它陪她成长,陪她长大,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自从南家发生变故,南好住进陆礼行家,这棵梧桐树就被遗忘了。

她以为,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没法坐在这棵树上荡秋千了。

可现在,有个人把这棵陪她长大的树,移栽到了在自己院子里。甚至树上的秋千都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南好鼻子酸涩,眼泪决堤。远远地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心里有块柔软塌陷下去,酸酸涨涨。

陆礼行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身抬眼看过来。看到南好,同样是一愣。

他大步走过来,看到她哭花的面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把手往衣服上乱抹一顿,抬起食指,轻轻为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别哭了。”

南好钻进他怀里,陆礼行猛地往后一退;“脏。”

南好不管,死死抱住他,头埋进他的胸膛,呜咽出声。

她以为自己早就没家了,但现在看来,不是的。

有人在尽全力给她家的温暖。

有人拼尽全力,只为告诉她:

你永远都是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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