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高考前两月，湛夏的父亲又一次出现，来敲诈前妻和女儿。
湛夏上学有人送，他没法接近，只能把算盘打到偶尔出门买菜的前妻身上。
母亲对这个男人恨之入骨，本是能躲则躲，可看到他居然敢堵闻家的门，惊怒之下，她歇斯底里地冲出去，与前夫扭打成一团。
厮打中，两人都说了很难听的话，最后男人一抹脸，狞笑道：“你还有心思打我，你女儿在外面和男人出双入对，就跟咱俩当年一样，等着吧，她以后没有好过的时候。”
母亲怒吼：“她不会。”
“你不知道？”男人夸张地笑着，昔日俊俏的脸上横肉都在抖动：“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当晚，湛夏抱着书包，站在床头柜与墙角间的角落里，昏黄灯光照亮她倔强的眼，她沉默地用背脊紧紧贴着墙角，一动不动。
母亲眼里尽是愤怒：“你不是说只是拜托人家护送你吗？你自己来讲，究竟是怎么回事！”
湛夏轻声道：“他之前帮过我一次，我们是朋友，他顺路护送我，我教他数学。”
“你和朋友牵手？你就那么缺男人？跟你说过多少次，大二之前不许谈恋爱，全当耳旁风！”
“你知不知道多少女孩儿都因为这个被毁了，还敢重蹈覆辙，勾三搭四，难怪你一心只想往远了考，这样我就管不到你了是吧！”
天地都是寂静的，只有母亲的怒音如此清晰，直往她脑袋深处钻去，湛夏抱紧书包，无从辩驳。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徒劳地道：“我们没有越界……”
母亲根本听不入耳，见女儿抱着书包不撒手，她气上心头，抓起书包，狠狠掼在地上。
“不是不想学习，只想谈恋爱吗？尽管谈就好了，还抱着书干什么？”
湛夏道：“我没有……”
“你还顶嘴，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走，没想到辛苦把你拉扯大，你居然这样不听话，太令我失望了。”
湛夏呆呆地听着。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个大坏蛋，她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胸前抱着的包被夺走，无依无靠，难听的话语如刀剑般刺入她身躯，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声地承受着这一切。
“妈妈，我没有不听话，我只是……”
她只是太孤单了一点。
意料之中地，未说出口的话被粗暴打断，母亲大步走向她，湛夏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
两人俱是一愣。
母亲终于冷静些许，对她道：“快高考了，你先和他划清界限，等考完试再好好教育你。”
湛夏死死抿着嘴唇。
她始终没有点头。
湛夏可以确定，贺绥绝不是母亲想象中的人渣混混，既然如此，她真的做错了吗？她为什么非要妥协？
“我没有做错，”她哑声道：“即使没有他，我也想考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不想再回到这里，这座城市太小，太多雨了，我想去一个有太阳的地方。”
母亲愣住，这是女儿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
“你要走？”母亲道：“辛苦把你养大，你居然要走？”
“我会还，”湛夏紧攥衣袖道：“我会还给你。”
等去别的城市读大学就好了，她执拗地想，她会努力，争取到母亲的认可，努力变得和贺绥一样自信快乐，迟来的叛逆一发不可收拾，母亲越是非要拆散他们，她就越是不想和他分开。
湛夏的沉默再次点燃了母亲的怒火。
狭小的房间内，空气近乎凝滞，湛夏做好了挨骂一整晚准备，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闻家佣人的声音飘进来：“张姐，你就先别骂孩子了，太太有事找她，让她过去一趟呢。”
*
湛夏知道闻荣荣妈妈找她做什么。
几个月前，这个女人整理完丈夫出轨的证据，干脆利落地离了婚。
闻荣荣已经成年，不必面临在父母中二选一的难题，可是她依然感觉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分崩离析，有时做梦都会被惊醒，动辄哭闹。
她已经拿到了国外学校的录取，可是鉴于她糟糕的状态，闻荣荣妈妈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前去，于是找来湛夏，问她愿不愿意陪读。
湛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当时还挨了母亲好一通埋怨，母亲捶胸顿足，连连说她不识抬举，恨不得把湛夏洗干净丢上飞机了事。
然而，一向乖巧的湛夏，在人生选择的当口上意外的坚持。
这回……不知道会是怎样的。
湛夏把头发捋平，整理好领口，规规矩矩敲门，听见门内传来女人轻快的嗓音：“进来吧。”
湛夏推门而入。
“坐吧，”闻荣荣妈妈放下咖啡杯，指了指小沙发。笑道：“你妈妈正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年轻姑娘谈恋爱多正常，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湛夏小声道：“阿姨，我们没有正式交往。”
闻荣荣妈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贺家的小孩我知道，不是那种瞎玩的人，你们都是踏实孩子，当然不可能实打实早恋。”
湛夏对闻荣荣妈妈的印象刷新了：很好沟通的阿姨。
她轻声道：“我妈妈很生气。”
“想让我劝她吗？”闻荣荣妈妈笑了。
湛夏有些羞赧，描补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她伤心。”
“我不会做说客的，因为没有必要，她怎么想无所谓，我只希望你能想清楚。”
湛夏一怔：“想清楚？”
“这个年纪真好，一身校服就能掩盖所有差异，外表上看起来总是般配的。”
瞥了一眼湛夏有点泛白的脸色，闻荣荣妈妈继续道“贺绥这个孩子很好，可却不太适合你，和他在一起，总是你照顾他更多一些吧，上次我看到你趁你妈妈不在，偷偷溜了出去，是陪他出门玩了吧。”
“现在可是高三呢。”她道。
湛夏猛然一惊，小脸煞白，央求道：“阿姨，不要告诉我妈妈。”
闻荣荣妈妈摇头：“我不喜欢告密。”
“可是你看，和他在一起，你是那么的担惊受怕。”她目光飘远：“我年轻时，也犯过这样的傻，后来才发现，一时的欢愉不值一提。”
“你们聊过未来吗？不是上什么大学，而是毕业之后怎么打算。”
湛夏沉默良久，手指蜷曲，摇了摇头。
“有空聊一聊吧。”闻荣荣妈妈道：“他当然可以及时行乐，可是你不同。”
*
湛夏明白她的意思。
有人生来就是轻松的，毫不费力就能得到一切，有些人却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一些安定稳妥的、确定的东西。
她离开闻家漂亮梦幻的别墅，慢慢走回和妈妈生活的小屋。
暮春的风微凉，草叶上的水珠打湿白袜，她抱着双臂，一些被她刻意忽略掉的细节闪回眼前。
他理所当然地轻视高考，他在她几次认真拒绝后仍坚持送她各种昂贵的小东西，谈起将来时，她所构想的是脚踏实地的小康生活，温情而安逸，而他想看更大的世界，接受一切可能出现的未知与探索。
再想远一些的话，还有更令人难过的事实。
有钱人家看重家世清白，而她恰好有一个定时炸弹般的父亲，十七岁的贺绥无所谓，可等他二十七岁呢？他的双亲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打量她？
光是想想就透不过气来。
*
“我从小就知道，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当我意识到自己没办法长久地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我会扔掉它，避免以后为它伤心。”
“所以想了很久后，我还是决定放弃你，选择继续顺着妈妈的期望前行。”
湛夏平静地叙述完，脚尖轻轻摩挲着地毯：“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那天过去之后，我仔细想了两个礼拜，然后答应了陪荣荣过来读书，我失去了你，但妈妈很欣慰。”她道：“我想……”
“你在逃避。”
眼前罩下阴影，湛夏一怔，看见贺绥放大的脸。
他紧皱着眉，向她走近两步，倾身向前，一双繁星般清亮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你总是这样，从来不顾及自己内心究竟怎么想，只顾耽溺于情绪，构想出无数不好的结果，还以此为借口，用逃跑来解决问题。”
一向对她温和小心的贺绥，此刻居然疾言厉色，这训斥的架势比湛夏的母亲还要苛刻。
湛夏张了张嘴：“我……”
“逃跑不过是把所有问题都留到以后，你小时候挨那个混帐玩意的打，难道逃掉就可以躲开吗？不会的对不对，他下次还是照样打你。”
“为什么不试一试保护自己呢？”
贺绥训起人来简直劈头盖脸，湛夏连一句辩解的话都塞不进去。
“你想得那么多，那么周全，满足了所有人，却放弃了无数属于自己的东西，值得吗？而且谁说你想的就一定是正确的？湛夏同学，你实在太自负了，这一点真是让我……”
他忽然住了嘴。
面前的女孩低垂着头，手指死死扣住衣袖，肩膀细微地颤抖，啪，一滴泪砸在他腕间，她在哭。
我们有时候容易想太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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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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