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夏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学习高效,工作高效,生活高效,唯独感情方面极其低效。
被动了太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前进一步的能力,奇怪的是,之前老是步步进逼的贺绥,突然间也不再总缠着她了。
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普通的朋友,一起聊一些不关痛痒的话题,偶尔在人群间不经意地对视,又不经意地错开目光。
最暧昧的举动也不过是他心血来潮,给她分享新发现的歌曲——从高中时期起,贺绥就喜欢捣鼓各种音乐,时常发掘出乱七八糟的小乐队,而湛夏原本是个连吉他和贝斯都分不清的音痴,居然也被他的高强度投喂培养出了一点审美。
贺绥对此一直很自豪。
正值傍晚时分,湛夏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放空,忽然发现贺绥又出现在她视线中,直直向她走来。
湛夏一怔:她今天明明换了个位置啊。
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一直喜欢这样的座位,”贺绥慢悠悠道:“稍微硬一点的沙发,舒服的光线,离得近的插头,最好在角落里。”
全中。
湛夏小声道:“有那么明显吗?”
“在你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你。”贺绥笑道:“我需要再多了解你一点。”
湛夏想了想,装作平静无事的模样,开口道:“你可以问我的。”
她略带一丝紧张:“只要你问,我就一定会回答。”
“那你能不能解答下,”壁炉火光中,他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兜,俯身含笑望着她的眼睛:“……一个我很好奇的问题。”
要来了吗?湛夏食指紧紧扣着沙发边缘,视死如归地“嗯”一声。
她没法主动告诉他,但如果他来问……
“你最常用的ppt模版是在哪里找的?”
贺绥目光诚恳:“老金最近想创业,拉我做ppt骗投资人,很需要商务风模版,急用。”
*
湛夏第一次恨这个世界。
心态彻底崩塌前一刻,她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打开电脑:“……我发给你。”
发完后,她简直一刻不想见到贺绥那张欠揍的脸,一次主动换一生自闭,回想起刚才她自己认为已经大胆到飞起的暗示,她尴尬到脚趾能抠出一整个滑雪场。
贺绥还在火上浇油,他跟她说谢谢,诚恳且礼貌,可是谁想听他的谢谢,好像他们真的只存在纯洁的抱大腿关系。
湛夏把电脑塞进背包,闷头道:“不用谢,我先走了。”
“别走。”
手腕突然被攥住:“不要走。”
湛夏停顿一刻。
——随即试图把手抽开,她真怕自己满怀期待回头后,听到的是一句“这个模版的动画怎么改?”
还好,贺绥没有继续这个灾难话题。
他清了清嗓子,问她道:“给你发的歌,你听了吗?”
“没有。”
骗他的,她不仅听了,还循环了很多次,总觉得男主唱的嗓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听一听吧。”他委屈地望着她,可怜巴巴:“很好听的。”
他像从前一样,自然地摘下耳机,罩在她的耳朵上,轻快的旋律从听筒中淌入耳中,她则下意识抬起手,把音量调高一点。
这次的音量正合适,他早已帮她调过了。
她心里微微一动,却不敢看他,壁炉火光温暖,大厅里人流如潮,在一切热闹繁华的另一面,外面天色渐暗,暖橙与静谧冷峻的蓝交织,她翻动手背,明暗的分界线轻盈地划过皮肤。
这么多年,消极与积极的自己一直在相互拉扯,所以她总是无法自洽,痛苦逃避。
耳机里飘出的歌声并不一昧欢快,而是掺入了无数细微的变化,让听感丰富而绵长,身边的少年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湛夏茫然地眨了眨眼,耳机是降噪的,她听不见。
贺绥大约突然意识到了这点,有些尴尬地笑,可他只需片刻就平复了心情,拉起湛夏的手,一字一字,慢慢地比出口型:跟我来。
湛夏浑浑噩噩地起身,又莫名其妙地被他拉走,还没来得及去提她的电脑,就看到不远处的保安对贺绥打了个放心的手势,示意他会帮忙看守。
都是他安排好的吗?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自动门缓缓洞开,门外的冷意扑面而来,她身体微微颤抖一瞬,贺绥转过身,替她披上了她的大羽绒服。
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湛夏叹口气,她知道她土。
耳机里的歌依然温柔,她跟在贺绥身后,闷头往前走,最后在一棵松树边站定,她想摘下耳机,问问他究竟想让她看什么,可他只是摇摇头,笑着示意她看前方。
湛夏侧目,忽地呼吸一滞。
她看到了蓝色,幕天席地的幽蓝色,远山高峻,壮阔而浩远,一盏一盏小小的、暖色的灯在群山之间亮起,滑雪的人顺坡而下,拖出颀长的影子。
这首歌以一个近乎叹息的尾音结束,随后万籁俱寂。
静谧的时空中,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下雪的山里真冷,可是牵着她的那只手无比温暖,怔忡之间,贺绥轻轻摘下他的耳机,对她道:“这里很美,我想让你也看一看。”
日落前极短的一段时间,天空的幽蓝色与落日余晖交织,倒映在雪光与灯火之间,温柔而绚丽。
人们将其称为“蓝调时刻”。
她低声喟叹:“好漂亮。”
可是,为什么要特地带她来看呢?
贺绥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点,看着她的双眼道:“那天你主动亲我的时候,天空就是这样的幽蓝色。”
是吗?湛夏迟疑片刻,小声道:“我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他道:“该怎么形容我那时的感触呢?我开心到无以复加,却又惶恐伤悲,你说的害怕,我大概体会到了一点,这是只有极度珍惜时才会产生的……畏惧失去的感情。”
“我不太擅长使用语言,你知道的,我的语文成绩很烂,但还好我会把想表达的东西写成歌。”他大约有些紧张:“你能感受到吗?”
湛夏恍然,难怪这声音那么熟悉,原来是他。
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在循环时从未想过,这是他写出的歌呢?
“我能感受到,但我不知道……你以前作曲不是这样的,”她张了张口,略带一丝悲伤:“你应该松弛自信才对,就像从前写寄夏情书那样。”
是她不断的逃避,无休无尽的内耗,让他尝了太多他不应该承受的辛酸苦辣。
“你说的那是十七岁的我,那时候的我只是个不成熟的傻瓜,连了解你的感受都做不到,”他不以为意地一笑:“快乐也好,忧郁也好,都是人类情感的一部分,只要它们是你给我的就好。”
“所以,可不可以多向我敞开一点?”贺绥摊手:“有时候我也会猜错的。”
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这个人是湛夏”这件事而已。
他那么坚定,那么赤忱,像一块软乎乎的橡皮泥,弥补了她的自卑与怯懦啃噬出的空洞,让她每一颗细胞都完整到近乎肿胀。
怎样才是被爱呢?她一直渴求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这一刻,湛夏终于明白了——对浸泡在压抑匮乏中太久的人来说,被爱是无数个自私的瞬间,是她被看到,被理解,被肯定,是有人试图感同她的身受,忧她所忧,乐她所乐。
人群来了又去,缘分朝生暮死,无数浮萍般浅薄的关系中,只有他能听见她缄默、逃避、别扭拧巴之下那句无声的我爱你。
她确定,这就是她想要的爱。
幽蓝天穹之下,湛夏有一种哭泣的冲动,惶恐与愧疚如冷夜般疯长,是啊,她性格的底色就是这样退缩懦弱的,可是被爱能让人生出勇气,像温柔的晚霞遍照群山,驱散幽夜。
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她想,她不能再这样待在自己的安全区域内,遮遮掩掩,真真假假地试探他,这样太不公平了。
而且,她也不忍心总让他做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她攥住羽绒服的一角,仰起脸,嗓音伴着剧烈的心跳声响起:“贺绥,你说过来日方长,我可以把我的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贺绥静了好几秒。
她继续道:“可我想先说最重要的那件事。”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从以前到现在,其实我一直都很……”
后半句没有说完,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贺绥怒:“谁啊,那么煞风景!“
湛夏颇为过意不去,但扫一眼来电显示后,还是小声道:“抱歉,等我下。”
“喂,妈妈?”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了?”
“……什么?”
她神情一瞬间凝固,握住手机的力道几乎把屏幕捏碎。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哭声,贺绥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他问她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湛夏犹豫了片刻。
“我要订票回国,“她目光肃然,心急如焚:“妈妈说,她好像失手伤了人。”
小贺真是我写过的最好的小狗,妈妈很偏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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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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