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尤云殢雨

春雨连绵不绝。

蒋葶就一直跪下九曲回廊下的青石砖上,衣衫被雨水浸湿,形容狼狈。发丝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耳根、脑后,一路蜿蜒流淌的雨水最后顺着眉弓往外扩的地方滴落在耳垂上。

手腕上缠绕的白色汗巾,一团浓墨重彩的血色氤氲开来,又被雨水浸湿,粘连在一处。蒋葶感到微微刺痛,额头冷汗簌簌滴落,早春的衣衫本就单薄,他身子虚弱又受了这么久的雨,不晕厥全凭……不想在这人面前认输。

宋知衡眼神极好,他脸色阴沉,不悦的盯着那抹红色。

晃人眼的紧。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

“奴有错在先,大公子罚的在理。”

“你何错之有?”他淡淡的嘲讽。

话语中浓重的讥讽没人能忽视,蒋葶身躯颤抖,唇被咬的惨白,于是道:“奴不该私自从账面上支银子,更不该私自出府!只是近日京中流言纷纷,老夫人难免忧心。是奴自作主张,求大公子宽宥。”

识时务者为俊杰,蒋葶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认罪服软。

宋知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跪着吧。等你意识到自己真正犯的错再说吧。”

蒋葶沉默。

他是真的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忽的,有人走来朗朗道:“凌韶,你和阿葶以前不是最要好了吗?我不过去外面游历了一年,你怎的还讲上主仆之分了?居然让人家跪着回话。”

王昆玉,与御赐凌韶公子齐名的三公子之一。这三位,无论是从自身的容貌仪态,举止言谈,还是从家世上,都是无可指摘的第一等好郎君人选,不知是多少京中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宋知衡辩驳道:“我不过是与他闹着玩。方才莞尔汀已经传人来说过,他是听从祖母的吩咐去料理传言一事。”

“你先回去吧。”

蒋葶缓慢起身,背过手去,倔强的神情一如往常,从容的行礼后离去。

“这—”

王昆玉想要挽留,又回顾二人神情,哀叹道:“你明明很在意他,何必糟践曾经。”

宋知衡眸色昏沉,眉心隐隐作痛,他不动声色的按住片刻道:“是他处处对我隐瞒,是他先疏远我。”是他想斩断曾经。

其实,蒋葶在大堂被脾气暴躁的镖师误伤的时候,他们二人就在二楼雅间。王昆玉个人精,一听他话中的意思,就明白了八分,估摸是对蒋葶未经过他处理此事有点怨气。蒋葶从小就是他的伴读,少年情分,一时不太适应,又是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疏远,他心中不忿。

“可是,我听说,不是你把蒋葶送到老夫人身边伺候吗?”

王昆玉越理越乱,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宋知衡就自顾自的待在卷帘后,直到身后的小童唤他,该用晚膳了。

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自己失控的真正缘由。

朝中局势诡谲,纷争不断。溱朝元年,太子以安抚羌胡族遂提议和亲,又说服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将爱女下嫁,册封永世公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公主刚到刺喇部就遇到族中叛乱,连大汗的面都没见到,就惨死于乱刀之下。羌胡也撕毁停战协定,进犯边境。

偶然抓到潜伏在溱朝的探子,居然搜出来太子麾下朝臣与羌胡私下密谈的信件!太子党羽收受敌族贿赂,捅出来可谓是一桩天大的丑闻!

昌王爷悲愤交加,手持先帝早年赐下的九节玉条鞭,不顾群臣的阻拦,硬是在大殿上打的太子皮开肉绽。

群臣心想,天可怜见,王爷膝下无子,本就没人能承袭王位,独女又惨死异国他乡,连尸骨都收敛不回,无怪乎昌王爷恨不得食汝之肉。

皇帝脸色铁青,但昌王爷名义上是他的皇叔,教训侄子又用的是先帝御赐之物,相当于打太子的是他祖父,而且这个孽障惹了这滔天的祸事,他本就存了废太子之心。

自此,太子作为和亲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被废,居于一隅。他自毁长城,再无一争的实力。

而今陛下年岁日长,朝中就开始站队伍。以皇后娘娘抚养的三皇子和贵妃所生的五皇子最为受宠,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当机立断知道废太子不可挽救,就转移了目标,这份心狠可是鲜有人及。

宋家树大招风,免不得要被逼着站队。父亲深居简出,能推掉的宴饮都推了,就是为了避免落入有心之人眼中,捕风捉影,加以构陷。

茶楼上的言论分明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放出的,这等要事蒋葶宁愿自己冒险处理,也不愿意告诉他?更何况他刚回到府邸,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已故的七叔的园子。

他看的分明,那小厮是抱着一些衣物进去的,出来的时候衣物都不在手中。

护卫凶神恶煞的拦住那小厮的去路,一通逼问,那小厮就噗通一声跪地上,原原本本的将自己家中父亲病重,月钱被克扣,想先从七爷的屋中偷些衣物出来变卖应应急,等有钱了自己再去赎回来,以及被蒋先生发现让自己放回去,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急慌慌的从袖子里面摸出来一颗晃眼的明珠。

宋知衡的脸瞬间就黑如暴雨将至。

他怎么会认不出来,送给蒋葶的那身衣物,从面料到袖口的明珠都是他亲自选的,甚至身围也都是他曾经夜里偷偷抱着量出来的。

比起他穿了自己送他讨好他的衣物的开心,他更生气于蒋葶居然随手就把上面他精心准备的东西送人。

护卫莫名其妙的看着主子的脸色,又莫名其妙的看着主子从腰间取出一枚银子将珍珠从小厮手中换过来。若是父亲没有病,说什么小厮也不敢收宋家大少爷的钱,想到瘫软在床的父亲,年老无力的娘,小厮咬咬牙就收下了。

不过,他对于被宋知衡发现,为了保命把蒋葶出卖这件事很愧疚。

于是,大半夜的,他偷偷溜进去莞尔汀。

蒋葶看着眼前的一脸愧疚貌似无辜的阿德,明白事情原委的他,心累不已。

原来自己被罚还有阿德的一份!

难怪宋知衡失态成这个样子。他应该怪阿德的,但是他却是宽慰他说,“没事,大少爷不会跟我计较的,别担心了,早点回去休息。”

啊啊啊,快回来,让我大骂你三百回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让宋知衡发现,你个猪脑筋!还害我被宋知衡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刺猬罚跪这么久,我的膝盖,老天爷啊!明天还得去伺候老夫人,让我死了算了!

蒋葶的内心很炸裂。

这一瞬间,他不仅想创死猪队友,砍死疯主子,还想毁灭这个世界。

阿德又神神秘秘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他,说是祖传的止血散,看他今天受伤了所以来送给他。

蒋葶又好受了些。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懂得知恩图报。

衔水云园,伺候完大公子用膳后,小童端着茶水就来回禀,“阿德办好了。”

宋知衡头都不抬,继续凑近烛光端详着桌上的一副画。

小童是不敢抬头偷窥主人的**,宋知衡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梨花木桌上是一副展开的画卷,隐隐约约能看出画中人青丝垂下,半遮半掩,腰肢细窄,恰似尤云殢雪、颠鸾倒凤后的酥软情形,他的脖颈似乎被人托着,像不堪折下的铃兰的花枝,簌簌发抖。香肤柔绵,眉眼含媚,哪里还有往常冷冷清光的俊秀姿态。

他似在喘,又似在求饶,只是一声一声都让人更想用力。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这般让人脸红心跳,定然是春情图无疑了。

没人知道,才华横溢、端方守礼的宋知衡,会在深夜臆想着画着一个人的百般情态,害羞的、瑟瑟的,婉转的,冷清的,这些画藏满了他的暗格。充斥着他的不可见光的爱慕和压抑,他一日复一日的在梦中无所顾忌,与梦中人共赴巫山、朝云暮雨。

———

“娘,女儿来给你请安。”宋榆兰人还未到,娇俏的少女声音就传开。

舜华公主自嫁入宋府后,除了曾经的陪嫁宫女还依着往年在宫里唤着公主,府内众人从老宋大人逝去后,就改唤老夫人了。

老夫人也喜欢这个称呼,听着别人喊她她总觉得老国公还在世一般。总是会想起他们二人新婚后伉俪情深的画面,情深不寿,就是如此。

老夫人嫁入宋府时不过十五,到了现在身子骨依然康健。雍容华贵的仪态,让人轻易窥见往年的天姿国色,绝代佳人,而宋芷兰相貌酷似母亲,灼灼其华,是以无数人趋之若鹜。甭管是真情假意,还是为了宋府的权势,宋榆兰都是京中婚姻的热门人选。

“别乱跑,像什么样子?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符合典范,才是要理。不然,可是要嫁不出去,当老姑娘了!”老夫人取笑道,这本来就是最小的女儿,自然更受宠些。

宋榆兰混不吝的说:“怕什么?嫁不出去我就嫁给阿葶,阿葶这么好看,我不吃亏!而且阿葶还是自己人,肯定不会欺负我,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好死不死,大公子正好赶来给祖母请安,墨色晕染眼底,分不清喜怒。

蒋葶在一旁奉茶,再次无辜躺枪。

宋知衡:我想娶你当夫人,你却想当我姑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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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尤云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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