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京城最高处修建的紫禁城中，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天。
姬寻欢被宫女引入怜贵妃的琉璃殿。
皇帝宠爱这个艳冠六宫的妃子，不顾前朝后宫众议，在后宫为这个出身平民的贵妃单独建造了这座奢华至极的琉璃殿。
殿内殿外所见之处皆是各地献来的宝贝，穿过大片珠光宝气，只见一抹绝色卧在软榻上，霎时间房内的牡丹都为之失色。
姬芸儿小腹隆起，四肢面容却依然匀称漂亮。
她对姬寻欢温柔招手。
“欢儿到阿姐这里来。”
姬寻欢伏在姬芸儿的膝上，两人的脸犹如照镜一样相似。
他们是同胞姐弟，是血融在一起都分不开的手足亲人。
姬芸儿因倾世容颜被送进宫里当宫女，继而被皇帝青眼相看，飞上枝头变凤凰，姬寻欢也一同承蒙皇帝厚爱成了国舅。
姐弟两即便被宫墙隔开，也隔不开心。
姬寻欢看着姬芸儿乌黑头发中闪闪发光的簪子走了神，姬芸儿便拔下云鬓上的发簪塞到他手中。
“我不要。”
“喜欢就拿着，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姬芸儿轻抚姬寻欢的头发，“怎么愁眉不展？谁让欢儿不高兴了，阿姐帮你。”
“阿姐，皇后一族的人来我府上献媚，却意外死了……欢儿不知，欢儿害怕。”
姬寻欢漂亮的眼睑一垂，就有一滴珍珠似的眼泪滑下。
泪水砸在发簪末端的凌霄花上，像琉璃一样碎开。
“无妨，有阿姐在，必然护你周全。”
姬寻欢将脸枕在姬芸儿膝上，轻声道：“阿姐千万要一直护着欢儿，欢儿离了你都不知怎么办了……”
姬芸儿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即便以后阿姐不在了，腹中龙胎也会代替阿姐保护你。”
姬寻欢闻言低声哭了起来。
他不想让阿姐死。
天下只有阿姐会永远保护他。
若是阿姐死了，他的天就塌了。
姬寻欢伏在姐姐膝上落泪，没有一滴是为别人流的。
*
天色将晚，即便姬芸儿有皇帝特殊恩准，允许国舅进宫探望，也不能破了外戚夜不留宿的规矩。
姬寻欢走在紫禁城的道中，想着分离前姬芸儿说的那句：
“即便阿姐想留你，这宫里的规矩也留不得你。但规矩又是上面的人定的，欢儿若是想站在规矩之上，就要努力往上爬啊。”
他怔怔地看着紫禁城汉白玉铺的地面，心道这就是定制最高规矩的人每日走的路吗……也不比我府上的宽阔。
难不成天下至高也就如此？
他想着，忽而迎面被一人行礼拦住。
傍晚黄昏，黯淡日光残垂西边，月色依然悬在空中。
在残败日光和月光之中，姬寻欢的脸比月亮还美，哭红的眼圈泛着妖异的媚红。
他望着面前这个穿着普通的人，等到他直起腰才发现这身竟然是皇子的服制。
姬寻欢身后的宫女小声提醒：“这位是大皇子。”
姬寻欢顿时懒懒地垂下眼皮，也不行礼，淡淡应了一句。
大皇子却直愣愣盯着他的脸，“母后怎地哭了？”
姬寻欢脸色骤变，抬手给他一耳光。
宫女倒吸一口凉气，而姬寻欢并不在意。
大皇子，一个皇帝酒后乱性与宫女生下的镶边皇子，哪里抵得上他阿姐腹中的龙胎重要。
姬寻欢冷笑道：“大皇子，我替我阿姐教训你，下次看人可要看清了，莫要连男女都分不清就上来认额娘。”
“舅舅说得极是。”
大皇子低头，看不清面上表情。
但姬寻欢忽然懂了，阿姐说的站在规矩之上是何种感觉。
*
戴明梧的死仿佛水入池中，很快就化为平静。
事已过去数十日，国舅府毫无影响。
只是那日进宫佩戴的香囊不见，那香囊上挂着阿姐亲手打得络子，姬寻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到漆叁请缨去宫中找一找才作罢。
皇后一族有人来讨要戴明梧的尸体，但姬寻欢早已毁尸灭迹，狠狠送了对方一顿闭门羹。
想到皇后一族，姬寻欢还是会发出冷笑。
“皇后连宫里的地盘都快守不住，还要把手伸得这样长……不过是个连母家侄子都不看好的摆设而已。”
漆叁没有附和。
看到姬寻欢手中簪子的模样，漆叁轻声提醒凌霄花可是攀高踩低之物。
姬寻欢毫不在乎，“攀高又如何，你一个奴才不也一样想攀高。”
漆叁点头听训，又提醒姬寻欢府上的开销吃紧。
“不打紧，明日派人去敲打那些官员即可。”
“可…”
漆叁的可字还没说完，就被姬寻欢抬手赏了耳贴。
“多嘴，何时仰仗鼻息的狗也能骑到主人身上撒野了？”
漆叁双膝跪地，“我都是为了主人，主人还是小心些好。”
姬寻欢冷笑，他叫来玖。
“你来抽他耳光，抽到他认错为止。”
漆叁是玖师父般的存在，但主人下令，玖不敢不听。
姬寻欢听挨打的声音嫌烦，就让他们去外面好好打，自己要小憩一会。
他的身子和普通女子有大不同，光是月事就淅淅沥沥来了小半月。
先下身子终于干爽了，人却被连绵的月事掏了半空。
姬寻欢躺在床上的每一刻，都在厌恶这幅不男不女的身子不中用。
没了影卫玖的手护着，姬寻欢入睡极慢，入睡后又仿佛被魇住一样。
紧闭着的双眼像是一直在看走马灯，一幕幕都是阿姐和他相处时的画面。
他在梦里唤阿姐别走。
阿姐却如同一缕青烟，从他五指中飘散。
姬寻欢心口剧痛，猛地睁开眼，殿外影影绰绰的火光摇曳，奔走惊叫的人顺着火光投射在窗上，犹如恶鬼在地狱奔跑。
姬寻欢从床上爬起，头疼欲裂。
殿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人守着他。
人都去哪了？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主人快逃！”
但这下人的第二只脚还没踏进，就被人从后用剑抹了脖子。
姬寻欢认出那人垂在腿上软甲上的将军印，厉声喝问：“鹤将军在我府上这般放肆，把我阿姐放在何处？！”
鹤苍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良久后才冷声道：“怜贵妃娘娘今日……薨了。”
姬寻欢楞在原地。
“你说什么？”
阿姐前些天还好生生的。
她腹中还有龙胎。
怎么会薨了？
“不可能……不可能……”
姬寻欢丢了魂似的追上鹤苍大步离开的背影。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鹤苍转身，幽深的目光从头盔中扫视着面色苍白的国舅。
“贵妃暴毙，已经入殓。”
姬寻欢呢喃自语地说着不可能，连退好几步，手撑着木桌也险些摔倒。
兵车拉着府内成箱的珠宝离开，轮胎轧过的路尽是血痕。
漫天火光和残阳化为一体，大片红色灼烧着姬寻欢的眼底……
过去如此繁华的府上，一朝倒戈，姬寻欢身边连个扶他一把的人都没有。
仿佛天地听见他内心的苍凉，他看到漆叁向他而来。
然后，漆叁越过他，停在了鹤苍身边。
漆叁眼神无比冷静，“将军，尸体的确不在这府上，一出事就已经被烧了。”
鹤苍点头，语气熟稔地吩咐道：“那你便将姬寻欢看住，我先回宫禀报皇后，有事在与你联系。”
姬寻欢的手指扣紧桌边，五指指骨几乎要生生捏裂。
而漆叁一句“替奴才向皇后娘娘问安”，更是让他目眦尽裂。
难怪这么久了没有一个影卫出现。
原来眼线早就埋在身边。
可他却浑然不知，还将眼线……将眼线视为亲信……
姬寻欢眼底通红，狞笑着问他：“你敢背叛我？”
漆叁垂眸走向他。
“主人。”
相同的称谓，心境却截然不同。
漆叁靠近姬寻欢，被姬寻欢狠狠推开。
“你滚！”
姬寻欢过去总是低垂看人的眼睛，如今终于正眼看他。
只是那眼神又狠又恨……
漆叁呼吸凝滞，伸手握住姬寻欢细瘦的手腕。
感觉到手腕被手指摩挲，姬寻欢悲愤欲绝，用另外的手想拔出漆叁腰间佩剑，被反被漆叁按在桌上动弹不得。
“主人，大势已去…您就认了吧。”
“不，我不认！”
光与影交叠映照在姬寻欢的面容上，犹如一朵娇花被婆娑光影亲吻。
美艳及怒意同时出现这张脸上，可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姬寻欢察觉到漆叁目光的转变，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漆叁的手指拂过姬寻欢如花瓣似的嘴唇，轻声说：
“您如此貌美，想必也知道接下来要走什么样的路…与其让别人先走，不如交予漆叁来做第一个。”
他扯下衣角撕成条，甚至不用死结就把姬寻欢的双手缚住。
他的主人连筷子都不用自己拿，更何况是解开这扣。
漆叁在姬寻欢的注视下取出那枚几乎把他调.教到半死的，如噩梦般的银铃。
姬寻欢被嘴唇被银铃狠狠揉搓，留下暧.昧的压痕。
但银铃向下，隐入姬寻欢身上那件蝉翼似的纱衣……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你了！”
姬寻欢一恸几绝。
他要杀了漆叁，杀了将军，杀了皇后。
他要杀了所有人才能填平自己的屈辱。
银铃继续向下。
漆叁抬起他的腿，目光在细腻如玉的肌肤上流连忘返。
大铃铛被吞没，小铃铛叮当作响。
姬寻欢绑在身后的手指猛地抠紧身下的地面，指尖拉出五道血痕。
姬寻欢在地面上蹭开的发髻散在身后，如泼墨般将他变成美人图中的一景。
此景美绝，漆叁看得出神。
他的主人…
即将被他占有……
“我要杀了你。”
漆叁抬头欲亲吻姬寻欢的唇，“你已经杀了我了。”
姬寻欢扬起脖子，求他把门关上。
但漆叁一愣就识别了他的调虎离山的目的。
“主人，不怕，我……”
一个顶端钝粗，但极为细长的东西没入他的脖侧。
姬寻欢叼着阿姐送他的簪子，狠狠扎进漆叁的喉咙。
阿姐护了他最后一次。
腥热的血溅了姬寻欢一脸，红的妖异。
“主…人……”
漆叁伸手摸他的脸，却无力落下。
他喉咙里咕噜咕噜冒出几句话，最终还是软软地趴在他身上断了气。
姬寻欢推开漆叁的尸体，拖着身体向外走。
每走一步，银铃就叮铃一声。
声音空灵，仿佛编钟敲得丧曲。
姬寻欢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他看着府内一片萧条，下人如鸟兽散。
过去的繁华犹如大梦一场，眨眼间就烟消云散，只有鸦群凄叫着飞过上空，为这短暂又盛极一时的荣光唱完最后一曲哀歌。
姬寻欢绝望地合上眼，流下的血仿佛一串血泪。
他靠在门框，银铃叮叮当当地落地，在他脚边滚出一条带着血迹和水印的痕迹。
感谢漆叁送上的人头促进黑化之路开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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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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