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晚再见面(2)

宋衍为了保持平衡,两手撑开按在电梯门框上,和常衔山再一次相隔半米的距离,把其他人挡在身后。

身后,沈离垫脚探头喊了声“常总”,面前的男人颔首点头。

常总。

脑中疯狂回闪,从月下创业闲谈时沈离口中的常总,到A上天拳击台上的精壮男人,再到神霄观中求签的彬彬信士,宋衍终于把这号人的线索串联起来。

脑中有什么崩裂的声音。

难怪沈离跟他就这么搭上线了,都在A上天健身。

尴尬死了。假装这是第二次见面吧,揍他那次,自己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的热心道士,虽然后来什么也没收到,但是把人给弄清醒了。

宋衍注视着常衔山这白色的一身……几乎是自己这身同款的西装,H廓形的上衣,单排两粒扣,修出身形。

啊,真要命,沈离什么眼光,选特么一件跟常衔山好像情侣装的。好尴尬,这一黑一白的,太奇怪了。

早知道就不换了。

常衔山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似乎也在观察宋衍,最后微微扬起下巴:“道长也喜欢Cha&S的西装。”

“什么渣尔斯,这是他的西装,我借来临时穿一下。”门开太久,电梯嘀嘀叫了两声,宋衍收手,淡声:“让让呗,常总。”

常衔山侧身让步,手掌翻向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说:“持盈道长,早安。”

是正常的问候,又有点不正常。口语里谁说早安。

声音不低,清清楚楚,很有磁性。

——早安。

虽然觉得别扭,转而想到今天是来做什么,对方又是什么身份,宋衍还是僵硬而敷衍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小李赶紧出来带路,最后宋衍还是走在了前面,浑身不自在。

王归在默默观察,环境、人。沈离出来后轻捶常衔山一拳,问:“常总哪里收的风,怎么认识他。”

常衔山微笑回答:“昨天,在神霄观,持盈道长帮我解了签。”他们三人身上都有种淡淡的药香味,跟神霄观里有点像,又不一样。

“哦哦,”沈离点点头,“我们偶尔是会去那边。”

修雷法的道士,不方便跟外人透露真名,沈离之前就跟常衔山说过了,于是跟他介绍:“持盈你认识了,另一位是我师兄,当济道长。”

说实话,常衔山之前没接触过这个群体。以往他对“道长”的印象,就是神霄观中穿着深蓝色道袍,蓄发束冠的样子。

亦或者,是昨天持盈那样,头戴金冠,金线粼粼的宽袍大袖。分外眼熟那张脸,也想起来他是拳击台上揍了自己的青年。但彼时,清冷漠然,分明坐着,却高高在上。

符合他对他们的印象——你信我,我不会很热情,你不信我,不信就滚啊。

现在这三位的样子,嘶……

常衔山一米九,当济道长目测比他还高,这个既视感是,马龙白兰度?沈离是个说话虽然听着不靠谱,但合作做事还挺靠谱的人,持盈道长,这位,呃。

总之,身高腿长,西装一穿,并排一走,都和他以为的道长搭不上边。

常衔山面上做足气场,按下心中的神奇观感。

三个人到了会议室,助理在整理沈离发过来的资料。

常衔山刚帮宋衍拉开身边的椅子,宋衍往旁边挪一步,常衔山愣了一下,转而拉开其他几把椅子。最后常衔山正对投影仪,左边是沈离,右边是王归。

宋衍在沈离的左边。

坐下之后,几个人聊天。

王归问:“常总觉得我们不像道士?”

“哈哈,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常衔山回着王归的话,悄悄打量宋衍,他解了一颗扣子,手里捏了个计数器,口中念念有词,没念出声。

沈离附和:“玄学圈水很深的,所谓的玄学大佬,小骗子穿棉麻盘串儿,中骗子穿长袍玩茶道,刻板印象。”

常衔山听笑了,问:“那大骗子呢?”

计数器停下,宋衍插话:“大骗子穿西装戴名表。”

话音刚落,沈离正把手肘扣会议桌上,露出半截montblanc的表。沈离干咳两声:“……”

宋衍说完,意识到三人今天盛装出席,于是默默看向窗外,继续念北斗咒。算了,他还是别开口了,他就不该来。

“道长真会开玩笑。”

助手投好了资料,是沈离那边的人做的幻灯片。

沈离上次来看六爻样品的时候,走之前跟常衔山粗略地复过盘。

技术首先要攻破的难点是“取象”,传统文化的根本是相通的,不管哪一类术数,都不可免“取象”这个问题。

后来常衔山回去研究了一下,“象”。

文化是很神奇的东西。包括“东西”这个词本身,明明是两个方位词,凑在一起,为什么就代指某个事物。

想象,气象,现象,意象,印象,太平无象。这些好像是每一个中国人生来就能够理解的词汇。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这样说,文化就像血液流淌在我们血管里,如此自然。

所以,什么是象呢?

常衔山记得,在G大的哲学课上,《道德经》中有一句“执大象,天下往”。当时教授说的是“principle”——原则、原理、定律。

这个词似乎更像是道,而不是象,也没有办法放入那些词汇中去理解。

后来,他在《韩非子·解老》中看到:“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

根据死象的骨骼来想象活象的样子,的确是在想“象”。

后面还有半句话,是说圣人能够根据它显示出来的功效推测它的形状,因此“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所以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比类取象。

乾,在天是冰、是霰,在地是西北方、是高亢之所,在人是老人、是父,在身体是头、是肺,这是取象。这些象都是“乾”类的,这是比类。

占出一卦,这个卦到底指的是什么。

世间万物,如何能够穷尽呢?

上一个项目组就是尽可能多地给AI喂类象,乾还能取什么象,他们几乎是穷举一般在古籍中搜集。

这显然是愚蠢的。

古时候没有高铁,没有电梯,没有卫星,这些随时代发展而产生的东西难道无法比类了吗?如果一事之中,又有老人,又有父亲,乾取谁?

类(類),种类相似,惟犬最甚。——《说文解字》

分为一类,是因为有一个相似的共性,冰、头、老人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有什么共同的内在逻辑?

当然了,这把类象核心的钥匙,口传心授,并不记在古书上。

幻灯片上罗列了术数的分类。

沈离给常衔山介绍:“常总,我上次跟你提过取象的问题了。根据我的经验呢,建议这次做梅花易数,因为它简单,而且原理偏重理和象,如果梅花这条路走得通,那其他术数多半也走得通。如果梅花不成,我觉得我们就可以放弃了。”

常衔山做过功课,听明白了。他说:“我懂了,不过梅花似乎跟其他的占卜术不太一样?”他敲敲桌面,看向幻灯片,幻灯片上是梅花的起卦方式。

六爻要铜钱摇卦,大六壬要一个天地盘,落盘排盘。

梅花,只需要数字。

沈离凑近常衔山:“听说常总是学数学出生的,所以做梅花,也算回到你老本行上了。”说完,沈离又拍拍身旁的宋衍:“我们团队最精通梅花的是持盈道长,下面他来跟常总介绍。”

宋衍:“……”什么时候成了我最精通……我的梅花不都是跟你学的吗?

略暗的室内光影下,宋衍和沈离的眼神抽搐了几个回合,最终他败下阵来。

宋衍面无表情往前倾了几分,看着幻灯片上思路,开始没有感情地讲:“梅花易数这种占卜方法,是宋代才出现的。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数,比时间、文字笔画、长度,再比如听到狗叫三声。只要有数就可以起卦。”

“……”

桌子下面,沈离踹了宋衍一脚,宋衍垂下眼眸。

宋衍:“当然这都不是大问题,用时间起就行了,操作起来最简单。总之,梅花相对于其他占卜术,是一次革新。”

常衔山:“持盈道长,可以举个例吗?梅花怎么用。”

因为投影的缘故,百叶窗被拉上,只开了柔灯。常衔山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副半框的眼镜,镜片很薄,度数应该不高。

“可以啊。”宋衍记得PPT里有一张观梅占的,他示意助理调片,然后徐徐讲述。

梅花的巅峰,也是梅花易数名字的由来。

——观梅占。

辰年十二月十七日申时,康节先生偶观梅,见二雀争枝坠地。

用时间起卦,得上卦兑,下卦离,泽火革,初爻变咸,互见乾巽。

断词:明晚当有女子折花,园丁不知而逐之,女子失惊坠,遂伤其股。

宋衍:“兑为金,离为火,火克金,能懂吧?巽为木,木生火,能懂吧?”

常衔山看过来,中指推了下镜架,镜面反光,幻灯片中的梅花和宋衍的人影重叠。他点点头:“八卦和五行我有看,可以再讲深一点。”

宋衍:“兑为少女,兑被克,就是少女被伤。巽木又被乾金、兑金所克,巽为股,所以伤的是少女的大腿。”

“完了?”常衔山见宋衍没继续说。

宋衍:“完了。”

常衔山忽然有种,不能理解那天为什么“狗是可爱的宝宝”就“狗是寅”的同款疑惑。

“等等,我有好几个问题。”常衔山点点侧额,“兑为什么是少女?哪个卦是园丁?最重要的是,一般的占卜,都是为某件事而占,这个案例里,没有占卜事由,我不能理解,没有要占的事,怎么还能预测。”

宋衍看到常衔山摘下了眼镜,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很奇异,那是非常清澈的疑惑。

宋衍不屑于跟别人解释自己的世界,爱信信不信滚。不信的人听闻这种事,那就是“我见诸君皆傻逼,料诸君见我应如是”。信的人眼里通常是惊讶和虔诚。

那天在神霄观,听到他和友人的对话,料想他并不是个“封建迷信”分子,但现在,他在很努力地用逻辑去理解玄学。

宋衍没注意,笑出了声。

“这就是观梅占的牛逼之处了,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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