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阿姨的儿子相互劝退之后，宋衍把聊天记录截屏发给宋春虹，补充：“您看，对方在婉拒，再不告辞就不识抬举了，您也别去问李阿姨了，体面，啊。”
拒掉这烂摊子，终于松了口气。
宋衍沐浴更衣，换了身绛紫色的法衣，进坛房。法衣花纹多样，除了最基本的太极八卦，历代神仙祖师，还有各种符样纹样，他今天挑了件金丝牡丹，美美哒。
门锁咔嚓的一瞬间，屋内好像有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没听错的话，是诚惶诚恐的半句警告：“劝你别——”
门斜开条缝，唯一的线光打进来，落在一具匍匐在地的身体上，形成明暗间隔，赤溜溜的男人屁股朝门，一手撑地，一手努力在捞坛上的枪。
宋衍背光，居高临下堵在门口，稍稍偏头，正好让阳光照到男人转头惊恐的脸上。
“可以，居然跑出来了。”
关门，上锁。
宋衍这两个动作都没有转身，一直面朝裸男，把门后的折叠椅捞出来打开，坐上去。“不愧是千年蛇精，都不需要肉壳子，想在哪儿显形就在哪儿显形。”
蛇精略有些羞涩地别腿，侧坐在地板上，挡住关键部位，说：“道长过奖了，只能显形一个时辰。”
宋衍扬扬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蛇精：“老夫名叫巴屠戮。”
“哦？”宋衍搭在扶手上，指尖无节奏地敲击，“你是满族的蛇？”
巴屠戮：“不是，我们巴蛇都姓巴，我比较凶，所以朋友都叫我屠戮，咔，是这个屠戮。”巴屠戮作手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
“你比较凶？”宋衍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出其不意右手一挥，隔空糊了巴屠戮一个大耳光，“你再说一遍你比较凶？”
“呜呜呜呜，哥！别打脸，你比较凶！你比较凶！”巴屠戮捂住那张还挺好看的脸蛋。
gay达信号满格了，宋衍扯扯嘴角，想起昨天在小院看到的记录，巴屠戮恐怕就是那个装一的零了。妖精界也满地飘零无一无靠啊。
“行了，你讲讲，游道长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
七年前，巴屠戮刚刚来到鸿渐山，听当地的妖怪说，山里住了个疯癫的妖道。
妖道时而滥杀无辜生灵，时而又超度无归幽魂，大家一时搞不懂他是好是坏，到底想做什么。
巴屠戮毕竟修行千年，过关斩将都是自己抗的，自然也比寻常的妖精大胆一些。某个月夜，妖道在河边饮水，巴屠戮上前搭话。
巴屠戮问：“你是谁？”
妖道反问：“你又是谁？”
巴屠戮问：“你要做什么？”
妖道答：“我要做的事，做不完了。”
巴屠戮问：“你要去哪儿？”
妖道答：“我已经到了。”
巴屠戮想，这真是个疯子。他离开的时候，似乎看见妖道的眼睛，变成了和他一样的竖瞳，令人莫名生寒。
第二天，妖道消失了。
巴屠戮在鸿渐山继续待了一段日子，再没有见过妖道，妖道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鸿渐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年年初入京，巴屠戮跟京州的妖王陈云妮拜码头，陈云妮告诉他，没事别惹石景山那个姓宋的道士，但如果有他师父游敏璋的消息，倒可以去找他。
陈云妮给巴屠戮看了游敏璋的照片，巴屠戮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那画像是三十多岁的青年，戴着圆眼镜。
巴屠戮心有余悸：“没想到，最后那一刻想起来是他，救了我的命。”妈的，也没说姓沈的道士是他朋友，都怪自己这张找事的嘴。
宋衍低垂着眼眸，还是那副大润发杀鱼的眼神，两人一高一低的差距，压得巴屠戮有点喘不过气。
巴屠戮莫名觉得脖颈发凉，忍不住跪到宋衍脚边，小声说道：“宋哥，我就知道这些了，我这些年修行都是凭自己本事，也没干坏事，您也不必收了我的小命吧。”
宋衍没理会他，又问：“你为什么来京州？”
巴屠戮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眼神闪烁：“这有什么为什么，做妖精嘛，生活在别处，永远在路上，我沿着东边一路玩上来的咯。”
“你装一被发现了混不下去，然后一直换地方？”
巴屠戮否认：“没装没装，你没听说过两一相逢必有个零吗？”
“可恶……”宋衍抓紧了折叠椅扶手，嘴角抽抽，加大声音，“为什么装一，说！”
“受欢迎啊，我想变得受欢迎一点有错吗？哇呜呜呜……”巴屠戮突然情绪崩溃，失声大哭。
画面霎时有点诡异。宋衍忽然感觉自己在欺负别人，从前他觉得，妖魔就是妖魔，恶鬼就是恶鬼，可能有存善念的，但不影响他一枪崩了。
巴屠戮的哀嚎来得疾风骤雨，宋衍手足无措，训道：“行了，别哭了，我又没说什么。”
事实证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妖精，都能被挤出无限潜力。
巴屠戮偷法器失败，越狱失败，被重新拘了回去，还被下了更重的禁制，脖子上挂了个七星链，走出宋衍的房子，就会被七星夺魄。
宋衍没打算放巴屠戮走，也没想再要他性命，难得遇到个能显形的，虽然只有俩小时，但出门干活的时候，可以把巴屠戮放出来打扫卫生，非常完美。
甚至惊讶地发现，他还会做饭。
宋衍问：“你一个妖精，学做饭干什么？”
巴屠戮穿着宋衍淘汰下来的破洞T恤牛仔裤，围着围裙，说：“一千年太久，会无聊的。”宋衍无言以对，似乎还听见他小声嘟囔“一看就是没有弟弟妹妹的”。
宋衍好像体会到了许青师爷的快乐，这些小妖怪虽然鸡肋，但是这不就明摆着省了一个扫地机器人的钱吗？等他闲下来要开发小妖怪们更多的技能。
宋春虹和旅行者那边都没了音讯，宋衍心想这事儿就算过了。
他除了定金加尾款的法衣订单，还有不少分期的单要还账，打工挣钱一刻都耽误不了，天天往外跑。
钱袋子真的很奇怪，读书的时候他一个月挣几千，不够花，全职了一个月挣几万，还是不够花。鬼知道钱都去哪儿了。
几天之后，宋衍给人搞完地理勘测，I人为生活奔波，社交功能power off，急需自闭。黑着一张脸回家时，发现巴屠戮打开了很多年都没开过的电视机，哭丧着脸回头。
“宋哥，救救我！救救我！”巴屠戮梨花带雨。
电视上在播晚间新闻，京州本土新闻栏目“每天六三零”，帮助老百姓解决各种问题。画面中是记者和一个肌肉猛男。
记者举话筒：“请问佩先生，您是怎么捡到这条巨蟒的呢？”
字幕：东城区“A上天健身馆”老板佩德罗先生
“昂？”佩德罗胳膊顶头宽，接过话筒，“这臭哒蛇盘我拳击馆的屋顶，前几天突然掉台子上了，吓了我亿跳，本来想报消防，但这蛇好像冬眠害没醒，我不恁浪费警力啊，直接给镇压了。我寻思送动物园，动物园说这也不是保护动物，也不知道啥品种，特们不收。”
记者：“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理呢？”
佩德罗：“送林业局咯，我家又没有动物园，能怎么处理。”
记者：“呃，好的呢，本台记者持续为您报道。”
宋衍：“……”
“这就是你的肉身吗？”宋衍蹬掉鞋子，往地板上一趟，他家没有沙发。“长挺肥。”
巴屠戮哭丧：“我藏好好的，怎么就掉下来了！宋哥你救救我，放山林子里面我铁定被其他动物吃掉。要是没了肉身，我得一辈子待你坛上了。”
宋衍双手垫在后脑，从天花板转向巴屠戮：“你看我像个热心市民吗？”
巴屠戮：“……”
“道长，”巴屠戮擦擦眼泪，换了个称呼，“我把金丹给你，怎么样。”
金丹这东西，换句话说就是修为结晶，助力修行，宋衍要硬抢也能抢，但那样的话就等着天罚吧，所以抢来的和别人主动送上的，又不一样。
宋衍惊讶，微微张嘴，忘了要说什么。
“如果真有一天修成得道，也是要先解肉身的，你为了那副壳子，愿意舍弃千年修成的金丹？然后重新变回一条懵懵懂懂，无知无识的，普通的蛇？”
巴屠戮：“我大概是得不了道的，我贪恋人间的花花草草，喜欢穿梭过夏日草木丛林的感觉，喜欢蹚过小溪的清凉，也喜欢冬眠长长的一觉。”
宋衍：“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文艺脑。”不知为什么，有些伤感，又有些羡慕。
“如果没有肉身，再修又有什么意思呢，没了金丹的话，我就重头再来。一证今生之福果，二修来劫之不坠。”
若有向道之真心，当遵太上之法律。[1]宋衍思绪飘走，耳边是巴屠戮那听上去很虔诚的誓愿。宋衍：“重头再来啊……”
宋衍想到了师父给他的一个令牌。
他曾给游敏璋立了个衣冠冢。
城里并不能立坟，实际上是梅花碑码头的第一盏路灯，宋衍把游敏璋给的令牌挂了上去。
游敏璋那时候说：“这是我挚友给我的，你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敲令牌三下，可唤一位高功来助你。”
令牌上隐隐约约写着“重头再来”几个字。
后来，宋衍心想，自己唯一解决不了的事，就是游敏璋死亡的真相，这令牌拿着也无用，挂在路灯上，以后每次亮灯时，都是在祭奠了。
“唉，”宋衍叹气，“算了，我帮你。”
[1]《邱祖垂训文》
[2]满语的巴图鲁是勇士、英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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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东城铁拳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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