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那句“请跟我来”像是抛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启喉咙发紧，肋下那片蛰伏的钝痛仿佛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跟在那个一身棱镜暗纹制服的主管身后。
他们拐进了通道旁边一间小小的隔断。
这里布置简单，只有一张合金折叠桌，几把椅子，一个闪烁的棱镜内部工作投影仪悬在半空，安静地散发着蓝光，隔绝了外面通道的喧嚣和刺目的巨幕广告。
冷调的白色灯光均匀洒下，让林启那张病态苍白的脸和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主管——那个叫徐放的男人，林启瞥见他虚拟胸牌上的名字——拉过一把椅子示意林启坐，自己则倚在桌边，手指快速在虚拟光屏上点划。
几份格式标准的电子合同模板立刻被调取出来，悬浮在林启面前。
“K177…或者说，林启先生，”徐放的语气比外面温和了些，但依旧透着职业的疏离和评估。
“以你之前在我们工作室的战绩和信誉，签一份长期顾问合同，没任何问题。基础薪金这个数，”
他手指在一个明晃晃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挣扎在底层的人呼吸急促的数字上点了点。
“绩效提成按照项目难度另算，保障齐全。”
光屏上跳动的数字确实像强心针。
林启的指尖在冰冷的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几乎够莉娜好几年的基石药剂了，也能让他在这个昂贵的旅游星活下去，甚至有点余力……
但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妹妹莉娜临行前努力微笑却难掩苍白的脸，基因基石药剂冰冷的银灰色针管，还有那横亘在他与生存、与妹妹未来之间唯一的一道微光——文明回响决赛赛场。
以及，躺在怀里那仅剩的六支基因修复药剂。
但他出来是赌命的，不是来找工作的。
他体内那份沉重的责任感混合着赌徒般的孤注一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诱惑。
林启缓缓抬起头，目光迎上徐放带着探究的视线，声音低沉但清晰：“不了。”这一声拒绝仿佛耗尽了他刚攒起的丁点力气，脸色又白了一分。
徐放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在他看来，这条件对这个衣着寒酸、一副重疾缠身模样的年轻人简直是天降横财。
是嫌钱少？还是另有隐情？
“林先生，”徐放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圆滑，“如果对基础部分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
比如，额外的项目分成。”他手指划过屏幕，一个新的、占比显眼的“纯利润3%”条款被加了上去，闪着诱人的金光。
“顶尖人才理应匹配顶尖价值。你是知道的，棱镜的项目难度和委托金，有这个份量。”
那3%代表的分红上限，几乎等同于普通星球一套小型生态舱的购置款。
空气里的分量陡然加重。林启的指关节捏得发白，细微地颤抖着。
那份诱惑更大，沉重得几乎能压弯任何试图抗命的脊梁。
他能想象莉娜坐在明亮舒适的学校里，再也不用为基因药剂发愁的景象。
一个安稳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但他体内的基因缺陷——那片正在缓慢凋亡的残骸——却清晰地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针，再次刺破了短暂的缓和。
他耗不起时间！签了合同，就意味着持续不断的任务交付、战术分析、报告会议……
他的身体和精神会被这些事务所牵扯、榨干。
他将不再是一个纯粹为了百万奖金搏命的选手，而是一个被工作室利润套牢的螺丝钉。
他拿什么状态去应对后面那漫长如地狱的十几个月赛程？
去挑战那近乎不可能的、奖金只有0.0001%胜率的“百分百还原历史”巅峰？
“会影响比赛。”林启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却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决绝。
他微微前倾了一点身体，目光沉静地看着徐放，“散单…或者短期分析任务，接了立刻能清的，可以。抽空做，不影响状态。”
徐放眼里的金光终于沉凝下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评估。
他审视着眼前这张年轻、疲惫却又执拗得不合常理的脸。
这家伙的精神内核，远比他那副被疾病掏空的外壳要强硬得多。
纯粹的硬骨头？还是脑子不清醒？
他没有立刻表态，指节在冰冷的桌面上敲了敲，似乎在权衡。就在这时——
“滴！”一声轻响在林启怀中的旧款终端上响起。
林启身体微震，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拿出那个被磨得光滑的终端。屏幕上弹出一条醒目的官方通知：
【文明回响大赛通知】：
【参赛者：林启（IDK177】
初赛第二局战役随机匹配已完成。
比赛时间：当前星历18月计时单位。
准备时间：7个标准自然日（168小时）。
请务必在指定时间内前往指定赛场登录舱准备，逾期视为弃权。
一周！
身体深处那股压制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紧迫感骤然如潮水般袭来，冲得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一周时间，太短了！这点时间够干什么？他猛地咬了下舌尖，一丝血腥味蔓延开来，强行稳住心神。
那住宿的问题，瞬间像一个更大更沉的铁块砸了下来。
80通用币一晚的胶囊仓都成了天文数字。
他撑着桌面，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抬起头，迎上徐放那依旧在评估、显然还没放弃拉拢的目光。
“那个……”林启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窘迫烧灼着他的耳根。
他向来习惯隐忍、独自挣扎，开口求人像是要剥掉一层皮。
“…工作室这边……这几天……有地方住吗？”他用尽力气让语调平稳，却掩饰不住其中的一丝艰涩，“我可以干活……佣金里扣住宿费就行。”
终于等到了！徐放眼神骤然一亮，心底那点被拒绝的焦躁瞬间被一种“孺子可教”、“果然如此”的掌控感所取代。
他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极其诚恳、极其体恤的微笑，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意外”。
“哎呀！这当然没问题！林先生你这说的什么话！”
徐放热情得近乎夸张，仿佛刚才被拒绝合同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你看我们这边临时隔间虽然不大，但胜在方便！安静！网络快！专线接入点都有！就一张折叠床，干净被子是现成的！安全绝对没问题！”
他语速飞快，根本不提扣钱的事。
“住下！你专心备赛！都是老朋友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非常自然地起身，仿佛怕林启反悔似的，“我这就去给你拿被子！”
他快步走出小隔断，留下林启一个人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条显示“第二局战役一周后开始”的冰冷通知。
当徐放的背影消失在隔断门口，他那张热情洋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换了一副面具。
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在门口操作台忙活、满脸写着“居然真是K177大神！”的年轻助手，压低声音，语速快如毒蛇吐信：
“盯住那个隔间所有系统接入点，监控记录全部开启。把他的临时访问码权限设到A-，让他‘方便’连资料库，‘方便’用工作站！
特别是他操作痕迹、分析方向，一个字符都不能漏！另外，把他拒绝签长期合同的事，原封不动地发给‘上头’。
徐放眼底精光闪动，像是守着一头落网的珍稀凶兽，尽管它现在虚弱不堪，还在倔强地低吼。
“…只要人在这儿，‘磨合’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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