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设想过再一次和靳潇会面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最好是一切照旧装做若无其事?这或许会适得其反让他恨得牙痒痒,以为我根本没将他那晚的言行放在心上,他可从不喜欢被人忽视。还是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先观察观察他是个什么脸色再说……
总之主动权似乎都操持在他手上,而我是被动的一方。因为我对他怀有畏惧——我并不畏惧他本人,但畏惧他对自己不加以控制,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和旁人的眼光,引发预期外的动荡。
动荡,我不喜欢这个词。
一切最好的状态就是它原本的样子。
※※※※※
到了那个时刻,靳潇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的目光好似一片落叶,轻飘飘地打着旋从我身旁掠过,没沾染我分毫,目不斜视健步如飞地绕另一侧走了过去。我低头瞥一眼,目测他和我之间至少隔开了一米的距离,不能说不刻意。
这是一家位于市郊,环境清雅、格调复古的网红书店,承办了一项给山区留守儿童捐赠图书的公益活动,靳潇受邀前来,将在这儿进行一场网路直播,期望以其影响力号召更多粉丝参与进来。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助理小棹从门外抱着一撂衣物急急跑进来,见了我止住脚,咧嘴笑了笑,欲言又止。
我摆摆手示意她快跟进去。
看来靳潇选择了冷处理。
这不在我的意料之外,相对来说还算一个不坏的开局。
唯一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原以为靳潇今天就算不故意使性子,一个维系不好状态也会出几分岔子?没想到排演时他表现得还算配合,虽然走出镜头就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人,但在镜头里的时候,小棹他们从摄像机后给出的意见他也听了几句,配合做出了相应改进。
我坐在一边观察他,也观察昨天耗费了一个多小时在电话里做出隔空指导后小棹的表现,除了一次被合作方问及意见表现出踌躇,扭头看了我好几眼外,大体上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能勉强盖上一个“合格”的戳。
而从头到尾,靳潇都没有看我一眼,仅在小棹来看我时皱了皱眉。
像空气一样被忽视的我简直称得上一身轻松。
——将一头大象关进冰箱里需要几个步骤?
靳潇似乎就将我当成一头大象关进了冷藏柜里,而后再也不来打开这面柜门当我不存在。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恰好短时间内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和他之间的关系。
另一方面,我又特意去见了程榷一次,委婉地催促他将离职手续尽快提上日程。
“怎么这么急?”
我据实以告:“靳潇知道了。”
他忙追问:“他怎么说?”
我摇摇头表示:“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就这个问题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程榷支着下巴思忖起来,“靳潇,确实是个特殊的问题。”
“抱歉,他的事是我没处理好。”
程榷摇摇头,“不,靳潇是认人的,最早如果不是你,他也许根本不会留在这里。”
我想到那个“27”,忍不住往墙上匆匆扫过一眼,忽然觉得程榷这句话别有深意。
但我没再往下深究,最近收到的“惊喜”已经够多的了。
※※※※※
我和程榷有一个共识:我要离开鲸潜的事只对有必要知道的人知会,不必大肆宣扬出去,事到临头大家总会知道的。
只是他的“有必要”和我的“有必要”之间或许有一段重合率极高的交集,到底还是两个不同意义的范畴。
当天我就接到孟云京来电,通知我:老师邀我们这周到他家吃饭。
孟云京问:“你什么时候得空?”
我歪头用肩窝夹住手机,对着通告单大略翻看了一遍,“周三和周五。”
“好,我周五可以,那天晚上等我一起。”
“我知道了。”
老师是我和孟云京共同的老师,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应该称他一声师兄。
鲸潜成立于十八年前,当时那位风华正茂的创始人和程榷两个敢于急流勇进闯进这个竞争激烈的圈子拼杀,手里拿捏的最大王牌在于一个人——易连峰。经纪人通常隐没于明星的光环后,这个名字今天说出去或许没几个人还记得,可要是将他履历里艺人的名字列出来,就是一丛光芒万丈的星光,能闪瞎人眼的那种。
鲸潜初露头角打出易连峰的名号,成功引来了业内诸多注目和一些艺人主动抛送的橄榄枝。到我进入鲸潜的时候,好运地被纳入易连峰麾下,和他建立起了师徒关系,注意,是职场上的。在职场遇到一个好师傅,大概比研究生撞上好导师的几率还低个十几二十倍。而易连峰就是其中之一,他一向对我好,很照顾我,将我视做子侄。我不能不感念他,敬他如师傅,尊他如亲长,多年来联系一直没断过。
易老师现居本市唯一一座山地公园附近的两层别墅里,是他远在北欧的女儿为表孝心给他们夫妇二人买下来的,方便平时出去散步和锻炼。离城区的距离不能说不远,经纪人的工作一忙起来就是没日没夜连轴转,我和孟云京往日去的不多,大多时候都是电话联系或节假日前去探望。
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地方是:每次我们去一趟必然都得劳动师母,她有一手好厨艺,每回为招待我们都要大显身手,又不肯让我们插手,一个人关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驱车过去的路上孟云京已经开始怀想,“师母一定准备了我最爱的贵妃蟹炒年糕,今晚可算有口服了。”
上了饭桌一看,果然遂他的意有一盘色泽油亮、汤汁鲜浓的蟹炒年糕,还有他喜欢的响油鳝糊,我喜欢的腌笃鲜、糖醋小排……
老师特意进屋找了瓶红酒出来,孟云京第一个去拿酒杯,把在手里又扭头看我,“等会儿你开车我开车?”
“你喝吧。”我去取了茶包,给自己泡了杯大红袍,捧住温热的茶杯舍不得撒手。
师母忙活完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们起身让出了中间的位置。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微胖,发髻在脑后挽成了一个时兴的丸子头,腰上还系着围裙,从我们进门起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这会儿笑着环视左右,“快尝尝,味道好不好?”
孟云京果断将筷子往蟹炒年糕伸,我择了块泡在酱汁里的排骨,老师舀了一勺腌笃鲜的浓汤。
而后老师搁下勺子矜持地一颔首,“不错。”
孟云京则大肆将师母夸赞了一番,一个劲儿用力吹捧,浮夸的措辞像在模仿小当家里的评委。
“好好吃。”我对师母露出笑容。
师母眉开眼笑,转头去毫不客气地白了老师一眼。
老师拿起遥控器转台到4套的新闻频道,又调小了音量,伴着熟悉的播音腔当背景音,我们一面吃菜一面喝东西,偶尔借举杯的间歇闲谈几句,暖黄色灯光下气氛温馨融洽。
吃过饭我和孟云京一起收拾残局,他要将杯盘碟碗丢进洗碗机,师母看到了连忙制止:“别,那玩意儿坏了。”
孟云京动作顿住,弯腰去拍了拍洗碗机。
老师发话了:“云京,今天你洗碗。”
孟云京只有乖乖应声:“哦。”
师母去阳台上浇花了,桌上只剩下我和老师两个人。
老师垂眼往茶杯里看,忽然起了个话头:“茶叶这个东西,起初沸腾的开水倒进去,会被冲浮到水面上,载沉载浮,等到水凉透了,却会全部沉底。”
我不解其意,只能附和:“嗯。”
“人呢?你选择沉,还是浮?”
我一愣,有些明白过来了,抬头去端详他的脸色,“易老师,您知道了?”
他平静地点点头,“你的事,我还是要过问的。”
“自然。”
“你要离开鲸潜,”老师问,“你的个性我知道,应当把该计划的都想到了,之后是怎么个去向?”
“我……”我垂下眼,低声道,“想回家。”
“做什么?”
“父亲留下的那间铺子还在,我可以重新开张……”
“为什么?”
“老师,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什么营生,挣多挣少,其实没所谓的……”
“小羽,”老师唤了一声,沉着声音语重心长,“你做的决定我不过多干涉,但至少得知道一个缘由,不然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是免不了操心。”
“你回去了身边没个人,你师母一想到就忧心。”
“是……”
我沉默一会儿,松开茶杯攥住自己的手,指尖往掌心刮挲了几下,再开口的时候不由松懈了两边肩头,低声说:“老师,我……有些累……”
※※※※※
“你跟老师说什么了?我看他差点没抱着你好好哭一场呢。”
我和孟云京从老师家里一起走出来,他并肩走在我身边,凑过来撞撞我,抛出第一个问题。
“没什么,随意聊了聊。”
等到我们一起坐在车上,他系好了安全带,往下一滑懒倦地瘫倒在座椅上,揉揉自己微红的脸,又扭头来看我,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真要走?”
我反问:“你知道了?”
“程榷给老师打过招呼了。”
“嗯。”
孟云京沉默一阵,以一种含义不明的语气唤道:“岑羽呀。”
又唤了一声:“师弟。”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听着呢,师兄。”
“水才往低处流,这人呢,不都是往高处爬?”他说,“这叫做——惯性。”
我微微笑了,“落叶也是往低处飘的呀。”
孟云京嘴角一拉,又耸了耸肩,“反正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就不多话讨人嫌了。”
“是了。”
他白我一眼,又说:“不过我还是得为程老板多问一句,那靳潇呢?”
我愣了愣,“我和他的契约也不是一辈子都要绑在一起。”
他说:“我以为你们要做那啥……焦赞和孟良呢。*”
他当然不知道我现在满心只想尽快脱离靳潇,一旦了解到他的情感,就仿佛看到他身边有一张“网”。
“又有谁离不了谁呢?”
*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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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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