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靳潇的表现开始失常,广告的拍摄进程比预期中慢了很多,他在镜头前笑起来时虽然弯了眼睛勾了嘴角,似乎也形成了一个称得上“笑”的表情,可眸子里一点温度也没有,丝毫不见情绪和感染力。六个多小时连续拍摄下来才通过了几个片段,再拿去筛选一遍,最后能用上的素材不多。
要求靳潇这个时候做到公私分明,完全抛却个人情绪?——不可能。何况他从来就不是多能克制自己的人,我理解。却不能不对其他人感到抱歉,毕竟这一回他的情绪根本是由我引发的。
小棹凑到我身边来,倾吐自己的纳闷,他们不明白连日来靳潇都表现得好好的,怎么偏偏在一个拍摄难度没多大的广告上出了岔子?她或许没意识到自己看我的眼神里有希冀的意思,像是无声地撺掇着我做点什么。可是这一回我束手无策——哪怕知道有能安抚到他的有效手段,我也不会去做。难道要走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对他说“谢谢你喜欢我,我也……”……no pass。
只能去对导演和摄制组进行了一番苍白的解释,毕竟这只是第一天拍摄,还在他们接受范围内,都和言表示理解。我让小棹他们明天早点到,安排好大家的早餐,如果靳潇第二天还没能进入状态,明天晚上就提前去附近的餐厅订一桌酒菜。
手里头有工作的时候还好,整个人像被上紧了发条,可以按照既定的程式一步步走下去。一旦脱离工作,虽然靳潇不在眼前,但某一片无所不在的阴翳又飘浮过来。
靳潇的言行好似一根冷硬的毛衣针,而我的情绪只是一团绵软的、千疮百孔的毛线,任由这根针在内里恣肆而无序地左奔右突,最后将整个绞成了一团乱麻。
为了把自己从这团乱麻里抽出,回家后我又翻出了蒙尘日久的投影仪,尽量挑拣出几部现实主义、基调沉重的剧情片观看,投入别人的故事里消耗自己的情绪。
电影看到一半,孟云京的电话来了。
接起电话前我看了一眼,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他那边大概刚忙完。
“喂,你在哪儿?”
“我有事想对你说。”
我心里一动,恰好,我也想知道他要说的是不是我想的那件事。
“来我家?你知道地址。”
还是经纪人守则:谈话内容如果涉及艺人,最好避免在公开场合进行。
“这好吗?”孟云京拿腔拿调地扭捏起来。
我果断道:“那你别来了。”
他不快地哼了一声。
“喝酒吗?”
“不喝。”
“我不想来了。”他嘀咕着。
最后孟云京还是提上两杯奶茶来敲响了我家房门。
奶茶摸上去还有余温,打开一看发现他捎来的是芋泥牛奶,我不由笑了,“谢谢。”
“啧。”
我们背靠茶几脱了鞋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软垫上,客厅的壁灯调节到了暖光,衬着窗外的夜色有几分醺醺然。
屏幕光映射在孟云京脸上,他抬头审视,“什么片子?”
我反问:“自己艺人的电影也来问我?”
他便眯起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不一会儿电影的男主角从角落里掀开帘幕走出来,对上那张脸,孟云京幡然明悟,“你也看他的片子?”
“宋潮声眼光独到,很会选片子。”我中肯地评价道。
孟云京不以为然,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他要不那么挑三拣四,哪儿至于一年就拍两三部片子?成天蹲在宏星宾馆门口吃十块钱的盒饭。”
他提到的宏星宾馆,是s市有名的剧组驻扎地。
“你难道不知道,不少影评人称他为‘紫薇星’?”
“天降紫薇星?”孟云京别过头带着气音笑了一下,像是对这种说法不屑至极,“娱乐圈哪儿来那么多天赋型选手?宋潮声这个人和好运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他都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摸爬滚打的日子不比任何人短。”
听起来他并不像自己表现那样对宋潮声全不在意,反倒极了解似的。
“你怎么看他?”他问。
“……唔,演技没话说,人物细节处理得很真实,又不会刻意和繁琐,能让观众自然而然代入其中,这一点没阅历的演员轻易做不到。”
孟云京又问:“外形呢?”
“符合大荧幕的审美,骨骼清晰流畅,有棱有角,符合文艺片的审美,眼睛黑亮深邃,气质沉着忧郁,整个人有导演们喜欢的所谓‘故事感’。”
孟云京闷声笑起来,“你不如就说他看起来像一个憋屈的草根?”
“但他有能和其他文艺片演员区分开的地方,很独特。”
“什么?”
“他的眼神很有‘劲’,”我转向孟云京,“你说他四十了?只看这双眼睛,一点也看不出来。”
“野性未驯,”孟云京这样说,似乎还咬了下后牙槽,“一条疯狗。”
什么情况?
他又突兀地问起:“和你家靳潇比起来呢?”
我一愣,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他们就不是一个路线的,又隔着年龄段,有什么好比的?”
“不说这个,还是单说‘人’,”孟云京冲我挤眉弄眼,表情古怪,“靳潇模样没话说,又年轻,又前途无量,就是脾气差了点……”
“处了这么多年,你当然是喜欢他的……吧。”他的语音压得低回,似暧昧又似饶有深意。
我不动声色和他目光对接,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你和靳潇发生了什么?”
他果然察觉到了端倪。
想知道的得到了答案,我觉得满意了,又将目光转投屏幕,“天色晚了,你明天不上班吗?”至少我还要上班。
“师弟,一想到你有了我不知道的心事瞒着我,为兄怎么睡得着!”孟云京抬高了声音,语气夸张,跌宕起伏。
他凑到我眼前有意挡住了屏幕,“你难道忘了十多年前我们入门的时候是怎么约好的?”
“嗯。”
顺流追溯回去,某一天这位和我只有几面之缘、不过点头之交的师兄约我去酒吧喝酒,喝得醉醺醺以后,小学生一样拍着我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师弟,我们以后做朋友吧。”
“特别的朋友。”
哪种“特别”?——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
孟云京当时说,在这个圈子里有太多秘密和污糟事儿,就是你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不想看不想听,只要你干这一行一天,它们都会自发找上你。而人不是树洞,本质都是需要向外界倾诉的,堆积的隐秘太多,那些或阴暗或丑恶的内容倒流回自己心里,总有一天会给憋出毛病来。
不想让自己成为朽坏的树洞,就做彼此的树洞吧。
那之后没多久,他还真说到做到与我交换了一个秘密。
这个约定至今已有十年的保质期,我并不会不相信孟云京,只是对自己还纠缠在当中、没理出一个头绪的问题,倾吐的**实在不大。
孟云京看我犹豫,又加了一把火,“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还没等我阻止,一句话就从他嘴里飞快脱出:“我和他睡了。”
我怔住,眼看着他伸出手向前指,沿着指尖看过去,屏幕上正是男主角那张轮廓分明、落拓而英挺的脸。
“你……”脑子里有点乱,组织语句时只有模糊的碎片从意识里掠过,我结舌支吾,“不是说不和自己的艺人……”
“他哪里算我的艺人?”孟云京吹了吹额前的碎发,“他也没把我当经纪人。”
孟云京和宋潮声的事具体我知道的不多,只听他说起过,当初他为宋潮声好不容易说服程榷,特别签订了一份公司里别无他例的合同。久而久之大家也看出来了,宋潮声纯粹是公司的编外人员,连年终晚会这种大团圆的场合也不来露面,公司基本不负责为他找戏,不提供别的资源,只居中帮他做一些打理合同、沟通客户的琐事。他的戏约应当都是依靠自身。别的不知道,但能推测公司在他的合同里设置了最少的抽成,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就是这部戏,”孟云京看着屏幕,双眸被光源掩映得幽深,“他在帘子后面和那个有夫之妇偷情,拿奖后这片子打出了点名气,好些人看了都说做梦也想被宋潮声睡一回。”
“我不能免俗,看他这段床戏的时候,也动了点俗人会动的心思。”
“所以我直接去找他了,他也没拒绝。”
“当然,和他们有一点不一样,我是睡他,我不做下面那个。”
“你……”我抿了下唇,“让我消化一下。”
“别想了,”孟云京搡搡我肩膀,“成年人打个炮而已。”
“说说你,该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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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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