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汪老爷子见乌压压地跪着一屋子人,只觉得头疼,有气无力道:“不说话的,都给我旁边呆着去。”

可没人敢动,庞太太在旁边坐着,哭红了眼,也说不出话来。

汝惠没办法,只得站出来道:“欢儿,你先出来说说今日的情形,其他人都退到旁边去。”

此时整个小山轩灯火通明,直审到丑时,结论就是,大爷给今天当班巡逻的小子和门房说了个谎,说是家里高兴,老爷高兴,高兴着高兴着就放他出来了,至于这些下人收没收银钱,就不得而知了。

小庞氏也早和妙清她们商量好了,都知道她不会演戏装蒜,便只让她躺在床上装病,说是伤心过度就完事儿了,这会子也没人真关心她怎样,注意力全在德存父女那儿了。

直到下半夜,汪老爷子和庞太太都已体力不支,各自回去了,其他人才暂时各归各位。

汝惠这边刚出了小山轩,那边就被曹氏叫住了。

“丹姐儿。”

“姨娘,您怎的也还没睡?”

“离这么近,这边闹成这样,我怎么睡得了。”

“您都知道了?”

“知道得七七八八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我见人都散了。”

“嗯,爹他们都回去了,叫来贝儿去找守城门的了,要是见到大哥和臻姐儿出城了,就叫赶紧来报,要是没出城,这会儿也是出不去的,明日再在城里打听起来。”

“嗯,这倒也是。”曹氏点点头,又小声道:“这是存哥儿那边的事,我不方便管的,还叫姑娘你多担待着了。”

“这是自然。”

“你说要不要派人叫润儿回来,帮着找找?”

“我看倒也不必,先瞧着吧,竟别叫三哥急着回来了,这也是一趟浑水,避避也好。”

“说得也是。”曹氏皱眉道,如此两人便道了别,也各自散了。

寅时,来贝儿便在集春斋院中候着了。没一会儿,汪老爷也起来了,让来贝儿进去回话。

来贝儿进屋,便见老爷子靠在垫子上,竟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

“怎么?”

“小的问过了,守门的说没看见。”

“真的?”

“昨儿下午至晚间出去的都是商队和农户,要是真是大爷和小姐,那必是印象极深的。”

“嗯。”

“小的也跟守门的招呼了,让盯着,使了银子了,不会错过的。”

“嗯,你倒是会办事的。今天你叫上些可靠的,去城里邸店、勾栏,这些地方都仔细打听,另外大爷平日里一起混的那些人,也去他们家里问问。”

“是,小的这就去办。”

“对了,你去问也得隐晦些,不过人家也不一定告诉你,你再多派些人,在这些地方盯着。”

“是。”

指挥一番后,汪老爷子也精神了,便叫了春儿过来服侍梳洗,完了便向倦云室去了。

待到倦云室,才得知庞太太一整夜都在佛堂念经,汪老爷子摇头叹气,又往佛堂走。

他推开佛堂门,吱呀一声,里面阴暗暗的,看不清人,只听见木鱼声顿了顿,复又响起,只是比之前节奏更快了。

汪老爷子不出声,摸着过去,跪在庞太太身边的蒲团上,如此沉默着,到天渐渐大亮了,庞太太停了木鱼,睁开眼道:

“老爷,我们是不是错了。”

“哎。”汪老爷子叹口气,道:“如今说什么也是无用,谁也想不到的事,孩子怎么会就这么跑了,还带走了孙女儿。”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吃斋念佛这些年,世俗的那些事我都不在意,只一双儿女,还叫我牵挂,贤儿是个有福的,就只存儿让人挂心。”庞太太瘫软下身子,道:“老爷子,等存儿回来,就不逼他了,他爱如何就如何。”

“是是,其实存儿是个好孩子,是我太心急了。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城门口的人说了,他俩昨天还没出城,肯定还在平江,能找着的。”

“这下我也不要这脸面了,老爷,叫人绘像,贴告示吧。”

“这……”

“怎么?是存儿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这事儿就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好!”

虽是汪家上下都尽了力了,可几日过去,还是找不到父女俩。

另一边,李氏的天也塌了,自沈氏去了之后,她就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妙清身上,这下人没了,她也想跟着去了。

本来早上的时光,便是给妙清梳洗,准备早饭,妙清出了门,就准备午饭,下午给妙清做做衣裳,研究研究食谱,再就是准备晚饭,妙清回来了,便照顾着她上床睡觉。

一日复一日,李氏的生活都是围着妙清转的,这么来一下,李氏完全不晓得自己每天还能做什么。

汝惠知道李氏定是承受不来,便每天都过来陪着,或是陪着说说话,或是硬拉着她去黄师傅那儿,去小庞氏那儿,总之,就是得找点事,让李氏别空虚下来。

“你说臻姐儿怎么就跟着她爹走了呢?那种爹,到底哪里好了,就值得弃了我?”

李氏是真的想不通,只觉得妙清是个白眼狼。

再后来,李氏也埋怨起汝惠来,觉得她就不该请家里人看戏,也埋怨自己,去看什么扬州戏班!妙清天天去找她那个歹毒的爹,她就应该警觉,她真该死啊!

带着这份怨恨,带着这份负罪感,李氏一头扎进佛堂,从早到晚,恨不能卷着铺盖住在佛堂,饶是庞太太见了,都自叹不如。

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新春,这一年,整个汪家都没了气力,德存、妙清没找着,德润又在外面回不来,饶是曹氏、汝惠硬撑着,年夜饭也吃得七零八落的,正月里也没人再提轮席请客的事了。

年后,汪老爷子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衰老得愈发明显了。

再说回妙清这边,当日情形到底如何呢?

原来父女俩出了汪府,并没有马上出城,因为计算着,当日出了城也跑不了多远,急着出城叫家里追上了,反倒不合算。

本来的计划是两人先去柯姐儿那儿躲一阵,等风声过了再出去。

可赶巧碰上扬州戏班子巡演,小春景一早就给黄师傅去了信,这信再从江宁转到平江,路上耽误了好些时候,将将赶上戏班子在知府家演完,汝惠就赶紧叫人去找了小春景,这才有了那日的事。

黄师傅于是顺水推舟,叫两人也别去柯姐儿那儿了,德存日常惯去的地方,一定要被查问的,勾栏里人多口杂,三教九流都有,难保没被人看见说出来,不如去戏班子里,他们这群人只是过客,没几日就走的,谁能想到这也能搭上线呢,就是被盘问了,也不会那么仔细,再者当日黄师傅是有恩于小春景的,这位台柱子也是讲些江湖义气的,信得过。

剩下的就是如何出城了。

黄师傅当晚是在汪家的,又有汝惠在,故而也很清楚汪老爷子要在平江城内找人,于是第二日便仍以拜会小春景的借口,照常出门了,还说要帮着去妙清常去的地方也找找,她在汪家本就是编外人员,日常也不和其他人有多少接触,没什么人注意她,只感激她一个外人,愿意帮忙。

她出了门,为掩人耳目,还真顺路去了几个地方装模作样问了问,到了戏班子下榻的地儿,正碰上汪家人来邸店询问,来人果然并未多疑,加上她和小春景一起周旋,没一炷香的功夫,汪家人就走了。

黄师傅告诉德存和妙清家里的情况,并对二人道:“你小姑姑都打听清楚了,你们家老爷已经叫守城门的人盯着了,你俩想出城,难!”

“那可怎么办?”德存急道。

“你俩出去是难,可……”

“哦!我知道了,师傅的意思是,我和爹分开,家里交代的,画的像,都是两人一起的,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故而并想不到我们可能分开走。”

“是了,他们现下都还顺着这个老思路在寻人,一时半会儿跳不出这个圈的,故而你们要尽快,我和春景商量了,我俩的意思是一样的,你爹是成年男子,惹人注目,就扮作戏班子里的杂务,城里没谁对春台班子熟悉,戏班子人口多又杂,再者名气大,没人想到名角儿会干这事儿。”

“那我呢?”妙清急问。

“你就好办多了,幸而年纪小,你扮作男孩儿,跟着一家子农户出去就行。”

“农户?我不能也跟着戏班子吗?这么多人,应该也能混出去吧?”

“你一个小孩子在戏班子里反而打眼,还是分开,春景他们明日就走了,臻姐儿你今日就走。”

“啊?这么快?”

“对,免得夜长梦多,况且戏班子走了,你一个人也没地方呆,去哪儿都引人注目,趁早走。”

“嗯,好,都听师傅的。”妙清坚定了,道。

“我一会儿就去城北那边,差不多日暮时候,你就跟着张家人出城去。”

“张家?”

“对,他家三口人,日日进城贩菜蔬的,你跟着,就说是亲戚家孩子,在平江学手艺的,家里人病了,跟着回去看看。放心,我让他们过来找你,他家男人面上有刺青,很好认。”

“有刺青?当兵的?还是犯了事?”德存有些不放心。

黄师傅笑笑,道:“大爷何必多心,难道是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的事。”德存陪笑道。

“也无妨,原是当兵的,安定了,就出来了。”黄师傅简短陈述。

“是我唐突了。”德存不好意思。

“妙清,到时候就要随机应变了,再者,你跟你爹出去了,就要当自己是大人了,这一路不是游山玩水,人心隔肚皮,要防着,可也不要吝啬自己的良善与信任,记着我平日教你的。”

到这时,听到这番话,妙清才意识到,这一走,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兴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师傅,我……我还没出师呢……”妙清嗫喏。

“不要难过,小妙清今日就出师了。”黄师傅柔声道。

“师傅……”妙清流下泪来,又道:“我走了,师傅可有什么打算?”

“我?我浪迹惯了,在你们家再呆些日子,替你们收拾收拾,我就回我的茅草屋,也许也会出去走走,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

“师傅!”妙清哇的一声哭出来,被黄师傅止住了。

“嘘,小声,你们是在跑路,多刺激多有趣啊!不过一路上也要低调,就像现在,不要引人注意。”黄师傅也红了眼眶,又道:“家里那边,我会照顾着,汝惠、你姨娘,还有你媳妇儿,所以,你们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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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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