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你怎么说呢?当日的事,我是不知道的,可眼下看来,知道的人倒也不算少呢?”
“他胡说,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怎的现在翻出来,可不是要害我!”
“害你?我倒还听说,老爷子给了你不少好处呢。”
“那不过是老爷子看我家里困难,我又会说话,给的赏钱罢了。”
“会说话?我看你对着我,倒尽说些不好的呢,怎么,对着老爷子就会说话了?哪家做姨娘媳妇儿的,只顾着对公公说好话的!”
郭氏忽然换了脸色,厉声质问道。
宴席上女眷们见这边正往外翻家丑,眼见要闹起来,便陆陆续续悄声退了下去。
此时妙清站起,定定地道:“三婶,杜姨娘日常是轻浮了些,这是没错,但若如此当着大家的面糟践她,倒也大可不必,况且这不止是她的事儿,这还牵扯着祖父和我爹,说到底是家丑,现如今你这么揭开来,竟是要逼着杜姨娘认罪,便是衙门里判案子,也没有如此只凭一个人几句话的。”
“臻姐儿……”
郭氏陪着笑道,却被妙清直接截断,她冷静道:“若三婶是个顾全大局的,便不应当在今日把事情闹出来,如此看来,竟是准备多日,专等着今日给杜姨娘好脸子瞧瞧罢了,可搭上汪家一家的名声,只为了三婶一时痛快,我想在座各位都是不乐意的。”
她继续道:“分家之后,不愿在汪家的都已经走了,眼下愿留着的,也都是家里的老人,都是对这个家多少有些感情,有些期望的,三婶是要叫他们也寒了心吗?”
这一番话劈头盖脸地下来,郭氏倒不知所措起来,尴尬地愣在原地。
妙清又道:“今日曹姨娘不在,若她在这儿,断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三婶还愿意为着汪家着想,莫不如赶紧安抚好今天宴席上的家人,将此事隐下去为妙。”
郭氏一听,慌叫了下人去把一些已经离席的人请回来,千求万求让大家不要声张,并答应杜氏的事儿必会秉公处理,给大家一个交代。
当夜,曹氏就气冲冲去了撷芳楼。
第二日,便昭告满府,杜氏并未有逾矩,来贝儿则因搬弄是非、污蔑老爷大爷,被发去了庄子里。
但杜氏却没能等来这平反,翌日一早便被人发现,吊死在了小山轩院里的歪脖子树上。
寒冬腊月里,树已是枯了,只她孤零零的,穿着最爱的红衫绿裙,齐齐整整,就这么挂在树上,随着风,像片枯叶子似的晃晃悠悠,就像她这一生,晃晃悠悠,到头来也没找着一处土地踏实落脚。
头一个发现的是翠儿,她一早出去倒夜壶,便见着院里荡着人,丢了手就往屋里跑,小庞氏被惊醒,也出门来,这一看就吓住了,肚里的孩子当场就要破壳而出。
于是一家子请来产婆,围着小庞氏,开始接生。
至于杜氏,早被裹着草席子,就要往城外的乱坟岗子送,正巧被赶过来看小庞氏的妙清和汝惠撞个正着。
她俩实在看不过眼,便叫抬尸的人先把杜氏安置在小山轩后院,叫来了她那个不争气的爹,本想给笔钱,让他葬了自己女儿,可瞧着他的样子,恐怕是要吞了这笔款子。
两人直叹气,便叫了个小厮去找间靠谱的凶肆,把杜氏的后事操办了。
小庞氏这是头胎,本就难,而且又是双生子,再加上受惊早产,故而直从一早耗到了傍晚,小庞氏饶是年轻,也差点没撑过去,真是鬼门关前走一趟。
等到一群人听到里间婴儿啼哭,已是天大黑了。
因着小庞氏受惊早产的事儿,曹氏又很是训斥了郭氏一番,兼着那日妙清当众驳她,郭氏也越发嫉恨起德存这一支来。
妙清到底是跟着李氏的,李氏又是跟着庞太太的,郭氏倒也不敢真怎么样,不过是在外散布些闲话,说她们是蛀虫罢了。
可小庞氏惯是个软柿子,德存回来的时候,小庞氏也重新归到了小山轩这边,这郭氏便趁着自己有些权能之便,支使着下人给小庞氏脸色瞧。
到后竟被妙清和汝惠发现小庞氏在当东西。
原来双生子出生后,本来就该有新的份例拨过来,可眼见着为了孩子,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却迟迟不见账房里拨款,小庞氏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催,便悄悄使了翠儿,去当了些自己的嫁妆。
翠儿屡屡要闹出来,都被拦了回去,实在委屈,便暗里告诉了汝惠和妙清。
两人一听便知是郭氏在背后指使的,便商量着,这次定要卸了郭氏的管家之权,要不然这汪家,已是重创连连,现下还要从内里烂起,总有一日得出大事。
于是在双生子满月之日,两人一唱一和,将事情捅了出来。
本来一家子都围着新生儿,家中接连操办多起白事,这下好不容易其乐融融,妙清却忽道:“弟弟妹妹倒好福气,庞姐姐给添置的用具可都是极好的,也不知这份例可还够用?”
小庞氏听了,手上的拨浪鼓顿了顿。
“我倒是听说,嫂子最是替家里着想的,养孩子没有要家里一分钱。”汝惠皮笑肉不笑。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姨娘脸色都变了变,紧张地望向正逗着哥哥的曹氏。
曹氏没理会,又逗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想是账房里忙,出了错了,怎么会没有份例拨下来,眼下这双生儿是德存的骨肉,全家当星星月亮宠着的,谁敢克扣?我还叮嘱了要再加五成的。”
她收敛了笑意,又道:“这事儿我会严查,竟在我手下出这样的事,这不是摆明了要抹了我的脸,老爷子刚走,就不服管了不是?我管了这么多年家,从没出过错,以前我不允许,这次我也不会容忍的。”
至次日,便查出,这钱是经手的人吞了。
一个下人,敢吞家中独苗苗们的份例,没有人撑腰,想是给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家里稍有点眼色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曹氏手起刀落,犯事的人就打发走了,兼着此人的名声也臭了,只得离开了平江。
郭氏知道事情败露了,怕是再无翻身之日,可又没见着曹氏要对自己开刀,反倒是每日心中惴惴,老实了不少。
又隔了一个多月,眼看着要过年了,曹氏才以准备年货不力这么个小由头,免了郭氏的管家之职,郭氏自是知道真正的原因,也明白曹氏是给自己留了个脸面,故而也并不敢为自己辩解,交了对牌,回去自顾抹了泪。
这年汪家人少了大半,往年万荣堂要摆上三张大桌,今年一张竟也就够了。
庞太太知道今年冷清,便也过去了,本意是增添些人气,可这么一张冷脸坐在上首,倒把堂下人唬得更不敢大声说话了。
德润因是第一年掌家,也赶在年前回来了。他倒也不急,该安抚的都安抚住了,相比较家里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他更关心跟着自己的手下够不够忠心,刚招过来的人能不能顶事儿。
至年后,庞太太便将德润叫过去,德润本以为是交代些家里的事儿,没想到庞太太竟聊起了小庞氏。
“我知道这会子就提这事儿,是心急了些。”
“太太哪里的话,嫂子虽说是韶华年纪,可到底还要守三年的孝,现在就看起来,早早定下了,才是正理儿。”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们要说我偏心,只一心想着自家姑娘,不念着汪家的情面……”
“怎么会?太太倒别这么想,也是我总在外面,忽略了家里人,这本该是我们做小辈的提前想到的,现下倒要太太来提,是我的不是。”
“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从小你就是个明理的,我一个老太婆,无依无靠的,你和你妈倒还孝顺。”
“这是自然,太太也是我的母亲,尽心侍奉您,本就是应当的。”
“嗯,兆楠的事,你和你妈商量着来,现下也不急,慢慢看着,她是个好姑娘,就是人软弱些,耳朵根子也软,便找个安分的,家里简单些的,叫她安安稳稳过日子便罢了。”
庞太太叹了口气,又道:“当初我是急功近利了,倒是把这外甥女儿给害了,这些年也没见她真怎么高兴过,好不容易存儿回来,俩人和睦了,却又是天不遂人愿的……”
“太太放心吧,我都明白。”
“希望她也明白……你们只先悄悄地看,别跟她说,她刚有了孩子,必是不愿意走的,等渐渐明朗了,再缓缓和她道来。”
“是。”
德润答应着退下,回去便找了曹氏商量,曹氏也知道这是个棘手事儿。
一来正如庞太太所说,小庞氏有了孩子,也算是有了寄托,她也未必想改嫁。
二来若是劝动了,这两个小孩儿也必不能叫她带走,毕竟是汪家的骨肉,况且若是他们娘儿俩放孩子走了,倒要惹人闲话,连自己大哥的孩子都容不下,可这也就意味着必是要母子分离了,曹氏也是个做母亲的,当年德润出去她心里刀割了似的,又怎么不能体会小庞氏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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