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敲门,尴尬到家了。
上班第一天,哦,不,准确点儿讲是下班第一天,流落街头的她就被同事逮了个正形。
叶颂支支吾吾,眼睛都不敢看急救员:“那个,我……”
贺勇是陪外地的朋友过来给老母亲办住院手续的。他朋友租了席子,同他打招呼,催促他走:“看到了吧?大家都是睡这边的。我离我妈近点儿,要是有事,我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好赶紧过去搭手。”
贺勇冲他点头:“那行,我不勉强你。你要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直接开口。我这人真没什么眼力劲。”
朋友有些感动,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跟你客气什么呀?你就不是讲客气的人。”
朋友找地方铺席子去了,贺勇回过头来招呼叶颂:“行了走吧,我带你去睡觉的地方。这里哪儿能当正经地方住?你东西被人拖走了都不知道。保安会过来核对信息的,只有病人家属才能住这儿。到时候问到你怎么办?”
叶颂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
倒霉的120新人赶紧应声,又抱着席子去归还。租席子的大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接过席子。
叶颂可不是大方的人,立刻催促对方:“我这还没睡呢,你把钱还我。”
大妈挑高了眉毛:“你当我眼睛看不到啊,你已经躺下来了,这席子就得重新消毒。用过了还怎么退钱?”
叶颂急了:“哪有这个道理?你得退钱,我根本就没睡。再说你消毒也就是开水擦一下,最多晒晒太阳,这还要5块钱啊。”
大妈瞪眼睛:“你说的轻松啊,损耗的不是我的席子呀。”
叶颂自动退了一步:“那好,这些钱我都算进去,也最多是2块吧。你把剩下的三块钱还我。”
大妈不同意:“没这个道理,用了就是用了。”
两人开启推磨盘模式,锱铢必较地争了足足10分钟,终于达成一致。对半开,还给叶颂2块5毛钱。
大妈一边掏钱,一边抱怨:“2.5唉,250。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着也挺光鲜的,也不嫌埋汰。”
叶颂振振有词:“要光鲜,你还我三块啊。”
她得胜而归,扭过头对上贺勇的脸,才晓得面上火辣辣,只能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呀,贺老师让你久等了。”
贺勇微微摇头:“没事,走吧,时候不早了。”
叶颂这才想起来,他陪朋友的母亲办住院手续,估计白天都没怎么睡。她赶紧一边道谢一边道歉的跟上。
等出了医院,上了公交车,后知后觉的人才想起来问:“贺老师,宿舍在哪儿啊?”
贺勇抬了下眼皮,认真道:“没有宿舍,是我家的阁楼。你先将就一晚吧。”
叶颂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抓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捏紧了。
她干巴巴地笑:“那个,不太好吧,多打扰你家人啊。”
贺勇摇摇头:“没事,我家里就我一个,谈不上打扰。”
叶颂要疯了,两站路到了,下车的时候,她甚至想拖着行李箱立刻逃跑。
开什么玩笑?她一年轻姑娘住到人家单身男人的家里头,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贺勇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还在前头自顾自地走,跟她介绍行车路线:“这边小区老,地铁离的远,不过到医院有三班公交车,上下班应该不愁。”
叶颂的步伐越来越迟疑,她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在不得罪贺勇的情况下,继续跟对方往前走。
她宁可天天赖在肯德基,也不想跟个认识没几个月相当于陌生人的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啊。
可是要怎么说才好呢?直接说担心对方会对自己图谋不轨?这是典型的有罪推论,哪里是得罪人,分明就是要跟对方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她发疯了没事给自己乱找仇人。
可是真不能再走下去了,难不成她真住到对方家里头?这算怎么回事啊!
叶颂无比懊恼自己下夜班脑子不好使,居然稀里糊涂就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尴尬境地。
她的脚步越来越迟疑,就连走在前头的贺勇都意识到不对劲,疑惑地回头看她:“箱子太重了?我给你拖着吧。快点走,可能要变天了。”
叶颂立刻拒绝:“不用,那个,贺老师……”
贺勇笑了下,居然还有半边梨涡:“你别这么客气,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们都是直呼其名的。”
叶颂要跺脚,她该怎么开口啊?
后面倒过来人的影子,一对夫妻带着孩子朝他们的方向走。做妈妈的人在抱怨小家伙:“你个小坏蛋,大晚上的不肯睡觉,非让我们抱你出去溜达?”
小家伙瞧着六七个月大的模样,高兴地赖在妈妈的怀里头,两只小脚乱蹬,黑眼睛珠子转来转去,快活的不得了。
路灯照亮了孩子母亲无奈的笑脸,她看到前头的年轻人,笑着主动打招呼:“贺勇啊,怎么,跟女朋友出来逛街?”
她的目光落在了叶颂拖着的行李箱上,面上露出了微微的困惑。
叶颂看清了她的脸,顿时眼睛比灯光还亮,她立刻朝对方挥手,大声喊道:“沈老师。”
沈老师是省医科大的教师,也是仁济医院的消化内科医生。叶颂不仅上过她的课,还在她的实验室打过工,专职杀小白鼠。不过后来沈老师从仁济医院辞职了,自己出去办诊所,他们就再没见过面。
沈老师也认出了叶颂,高兴地同年轻姑娘点点头:“唉,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你这是?哦,是不是你租了贺勇的房子呀。”
贺勇点点头:“小叶刚去120,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我让他在我这儿将就一下。”
沈老师笑了起来:“那挺好的,离医院近,上班也方便。”
她伸手往前指,“我家就在旁边,欢迎你们经常来玩。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叶颂赶紧道谢,偷偷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幸亏她没鲁莽,否则可不得得罪死人。唉,她自作多情个什么劲,人家就是想出租房屋。
啊,不对!
完蛋了,她没钱租房呀。
贺勇将她领回家,带她爬梯子上阁楼介绍环境:“这边就是睡觉,你要是烧饭或者用卫生间得去楼下。自己上下梯子小心点儿。这个梯子可以从下面拿上来。其他的没什么特别的,空调是我今年刚装的,能用。Wifi的密码就是我名字的拼音,你可以自己连着用。不过我打游戏的时候,你要看剧的话,可能有点卡。”
他言简意赅介绍完情况,直接朝叶颂点点头:“你自己收拾了就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叶颂赶紧喊住人:“那个,贺老师,房租……”
她想问能不能缓缓再交,等她发工资了她一定交。
不想贺勇抓了下脑袋,疲惫万分的模样:“那个无所谓,你负责打扫家里头的卫生就可以。我的衣服你不用管,我自己丢洗衣机。你平常就有空的时候收拾一下吧,我懒得动。”
叶颂尴尬不已:“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是要付房租的。”
贺勇已经抬脚往前走:“我懒得请钟点工,你就干着活吧。”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径自下楼去。
叶颂扫视一圈周围环境,决定负责这屋子的水电费,好歹也要尽点儿心意。
她拿了扫帚簸箕,里里外外打扫卫生,又是拖地又是抹床擦桌子,席子也叫她仔仔细细地用烫水擦过了,这才算是勉强收拾出个能住人的窝。
叶颂侧耳倾听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呼噜声。她偷摸着贺勇睡着了,赶紧拿出干净衣服,自己去卫生间洗澡。大夏天的干活,就算开着空调,也是一身的臭汗,实在没办法将就。
谢天谢地,今天太阳不错,住着独立小楼的贺勇家的太阳能热水器运行极为良好,花洒里头喷出来的水流烫的很。
再没有什么比疲劳时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更叫人舒服的了,叶颂站在花洒底下,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就连头发都没放过,从头洗到脚。
洗完澡以后,她的皮肤都微微泛出了红,浑身上下的毛孔没一个不舒展开的。
叶颂走到浴帘外头,拿毛巾擦头发准备穿衣服。结果毛巾刚搭上脑袋,卫生间的门就从外头猛地推开了。
贺勇打着哈欠走进来,两人抬眼四目相对的时候,叶颂“啊”的叫出声,直接将毛巾往人脸上丢:“流氓!”
毛巾丢出去之后,她才后悔,没了毛巾,她更加找不到东西遮挡了。
睡得稀里糊涂的贺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转头跑出卫生间,关上门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迷糊了,我忘了家里头还有人。卫生间的门可能坏了,我没顾上修。”
叶颂在门板后头崩溃,扬刀杀人的心都有了,却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故作大方:“没事。”
她匆匆忙忙穿上干净衣服,赶紧冲出卫生间直奔楼上。躺在刚刚擦洗过的席子上,倒霉的姑娘揪着自己的头发蹬脚,恨不得手里头能有什么东西可以供她狠狠地砸在地上,好发泄她心中的崩溃。
可惜她环视一圈都没能找到符合她需求的发泄物品——要摔不坏,还不能发出声音。
穷人的悲哀莫过于此,崩溃的时候都得压抑情绪。
叶颂扯着自己的头发,无声地哀嚎。她该有多悲哀呀,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她怎么就不能在帘子后头把衣服穿上呢?
啊,衣服!
她的脏衣服还在楼底下,就在洗衣篮中,有她换下的内裤跟bra。
窗外电闪雷鸣,然后是哗哗的雨声。
叶颂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别问,问就是老天都在为她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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