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主任在司机肩膀上捶了一拳:“滚蛋吧你,你就是我们的大款。”他回过头招呼叶颂,“对了,小叶跟你说一下。你后天就跟陈老师的班吧。鲁老师主要带卢伟,你俩撞一块了,能上手锻炼的机会就少。陈医生是咱们的急诊老人,他听说你想多学习,就主动跟鲁医生换了班。”
叶颂额头上青筋直跳。她能说自己昨天之所以跑到120来,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在家里头面对贺勇吗?多尴尬啊。她其实根本目的是想来蹭地方睡觉的。
结果好像被领导误会了,以为自己虚心向学呢。这不成了赶鸭子上架了吗?
倒霉的新人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那会不会太麻烦陈老师了?”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带徒弟的。尤其是医疗行业,所有的操作都存在一定的风险。情况不急的时候,老师还有耐心。情况一急起来,在今天高度紧张的医患关系下,哪个老师敢放手叫学生做呀。
侯主任笑呵呵的:“没事,陈老师是最愿意带学生的。他就喜欢积极好学的人。这回也是他主动提的。”
领导都说到这份上,叶颂要是再说自己不想学,那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况且她估摸着领导有领导的考量。顾钊的确好,消化内科的博士,业务水平高,人也和气,但人家毕竟不是120的人。等待几个月的班之后,人家还得走。
就是师徒都是神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想带出个院前急诊的医生,那也比登天还难。
叶颂估计领导的意思是让她先跟顾钊的班,等到顾钊走了以后,她就顺势转去陈老师组上。
她笑着跟领导点头:“好,那就麻烦主任跟陈老师了。”
顾钊在旁边笑:“那你可得认真学。陈老师很厉害的,他那一手气管插管的技术,麻醉科跟ICU都服气。”
他话音刚落,指挥中心的电话又过来了,枫林苑有人要车,患者觉得心慌不舒服。
众人面面相觑,叶颂下意识道:“该不会要插管吧?”
所有人都扭过头来,义正言辞地呵斥:“闭嘴!”
年轻人,你以为气管插管容易吗?知不知道,住院部医生一般碰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请ICU会诊。这种操作如果不是长期练习的话,直接让其他科室的人上手,大家手都会抖啊。
一上救护车,叶颂就拿出手机看视频,复习气管插管的步骤。她到今天别说自己动手操作了,在临床实习的一年里头,她就压根没看过气管插管。
顾钊在边上一个劲儿地念叨:“别看啊,我告诉你,我也不想插。万一插不上的话,我会头很大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讲,自己却也拿出手机同样看起了视频。
司机在前头哈哈大笑,调侃两位年轻的医生:“你俩千万别让病人看到啊,不然人家会疯的。”
司机开玩笑也不耽误手脚功夫,只几分钟的时间,就顺顺当当将车开到了枫林苑。
大家伙儿赶紧收敛面上的神色,推着拖车直接冲进居民楼。
瞧见宽大的电梯时,叶颂真是有种落泪的冲动,妈呀,他们终于不用抬着担架下楼了。
等上了楼,急救小组才发现他们连担架车都拿多余了。患者也是位老太太,头发雪白,瞧着精神矍铄,没什么不舒服。她就是自己在家里头感觉跟晚辈玩不到一块儿,想回疗养院跟老朋友呆一起。
叶颂愣了,下意识问了句:“那您打120是为什么?”
老太太的孙子在旁边解释:“这不是我们怕不安全吗,有你们120医生陪着送去疗养院,稳妥!”
叶颂心里头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稳妥你个鬼!你家老太自己住在家里头没哪儿不安全,怎么送去疗养院的路上就怕不安全了,简直莫名其妙!
可是再不高兴,人家没说要退车,急救小组也只能捏着鼻子交代了转运途中可能存在的风险,硬着头皮将人送去城郊的疗养院。
叶颂看着疗养院挂的招牌,眼睛默默地看了眼天。老干部待遇就是不一样啊,真会折腾人。瞧着她也耳聪目明的,儿孙瞎胡闹,她不讲一句不说,还享受的理所当然。
这一去一回,花了急救小组整整一上午的时间。
顾钊收了手机,笑呵呵地招呼同事:“好了,我们中午就在外面吃饭。我今天发了夜班费,请客!”
大家纷纷表示一定要来顿狠的,坚决不放过有钱人。
车子停在快餐店边上,大家纷纷选自己要吃的菜。叶颂要了个青菜香菇跟蒸鸡蛋,贺勇点了红烧茄子和虎皮青椒,陶师傅则要了冬瓜丸子跟麻婆豆腐。
顾钊哭笑不得:“至于嘛,我告诉你们,我夜班费涨了啊。24小时从60涨到120了。”
急救小组集体侧目,唉呦,果然真大款了,那顾博再点个咕老肉跟烤鱼也是没问题的。
快餐都是现成的,大家取了就可以上桌吃。
叶颂今天跑了一上午,肚子也饿了,便老实不客气地捞起筷子开始吃饭。喝了口免费的冬瓜海带汤之后,她感慨了一句:“我不知道今天两件事,谁更糟糕。”
“有什么糟糕不糟糕的。”司机无所谓,“不管是穷的还是富的,被割韭菜的还是既得利益者,反正他们都能找咱们。”
叶颂感觉心塞,立刻捂胸口:“陶师傅,你别说了,我感觉膝盖上中了一箭。”
顾钊笑着摇头:“吃你的饭吧,急诊别想减肥的事。”
叶颂刚往嘴里头扒一口饭,就听见后厨方向传来惨叫:“啊!”
急救小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起身过去看怎么回事。
快餐店的人瞧见他们身上穿着的急救制服,立刻让出条道,跑在前面催:“医生,你们赶紧过来看看,他手指头砍掉了。”
店堂里头的客人发出海浪般的惊呼声,不少人要凑过来看怎么回事。
叶颂跟着顾钊上前,一眼就瞧见快餐店的案台前蹲着个年轻的小伙子,面色惨白,整张脸都揪成了一团。
他右手握着左手手腕,左手的食指已经断了一截,上头汩汩冒着血。
叶颂一看他的情况,心里头先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伤的不是右手,也不是大拇指。这样就是手指头接不上去,那对他生活的影响相形之下也比较小。
啊!不对,人家手指头被剁掉了,她应该害怕才对呀。
可惜叶颂害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到位,贺勇已经拿来了急救箱。侯主任夸的没错,贺勇是经验丰富、反应极为敏捷的急救员。刚才顾博士还没发话呢,他就已经知道该拿什么东西了。
顾钊一边帮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厨师包扎断指残端,一边招呼叶颂干燥冷藏断指,赶紧拉人去医院。
上了车,快餐店老板表示一定要想方设法保住小厨师的手指头:“他才18岁呢,肯定是要保的。不然以后怎么办?”
急救小组一看有人愿意出来担责任,立刻将病人运至了医大附院,那边显微外科水平最高。
一直到接诊医生过来找老板谈话签字,安排手术的事,急救小组的人才拖回自己的推车,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回了救护车。
车厢里头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提醒着刚才他们看到的惨烈场景。
顾钊却没啥反应,还在趁机给徒弟做临床指导:“保存离体断指的几个方法,你背一下。”
叶颂浑身一个激灵,脑袋瓜子一片空白,最后只结结巴巴地挤出了4个字:“干燥冷藏。”
顾博士倒没生气,反而高兴地点点头:“对,掌握这个原则就好。千万不要搞错了,也千万不要把断肢泡在生理盐水或者酒精里头。不然细胞坏死了,根本不要想再植的事。你自己拿手机看一下几个方法,牢牢地记在心里头。我读研规培那会儿就碰到一个下面基层卫生院传上来的病人,他们卫生院不知道医生还是护士,把病人切掉的手指头泡在了酒精里头,千里迢迢地跟着病人送过来。当时显微外科的主任都不晓得该怎么跟家属交代了。”
叶颂默然,要是家属知道实情的话,估计会干翻了卫生院。可要是瞒着家属的话,那病人跟家属岂不是很冤枉?他们千里迢迢把人送到大医院,就是希望病人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接上断指啊。
顾钊喝了口矿泉水,认真道:“有些时候,干我们这行很无力,常常是安慰,偶尔是治愈。但有些时候,病人的生死就在我们的一念之间。所以,小心再小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绝对不为过。”
叶颂赶紧挺直脊背,认真地点头:“好的,顾老师,我记住了。”
顾钊又笑了起来,恢复平常温和的面容:“好了,先吃饭再讲。那个,食堂走起,我饭卡上还有钱,请你们吃小炒。”
司机笑呵呵的:“行了,顾博,别破费了。我把饭菜都打包了。”
众人惊叹,陶师傅是真宝藏啊。那会儿让人家手指头都断了,他居然还记得打包饭菜。
陶师傅满脸无辜:“那怎么办?饭菜都上桌了,我们也动筷子了。要是不打包带回来吃,不都全浪费了吗?我打包也不耽误你们干活呀。”
嘿,说的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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