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四十九天时间,1176个小时,588次祈祷,南宫北没有落下过一次。他在炼狱里脱胎换骨,看尽、听尽不对称的事物和话。
工作室内,所有的赝品油画、摆件消失了,沙发也变成了加长双人款,以供南宫北和柳浪休息。两列珠宝柜像是牛郎织女,终于穿过了硕大的工作台,重合在了一起。
卧室内,又增加了不少日常用品。床头柜上堆满了书,不再是佛洛依德,更多的是文学、哲学作品,其中一本苏菲·柏涵的《天使之书》,放在了离床最近的位置。
月亮餐厅仿佛有某种特殊的意义,依旧保持不变,两人甚至下午也会坐在里面喝喝下午茶,但更多的是在宽敞的工作室活动。
天气已入寒冬,南宫北却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他立马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当然是检查柳浪的翅膀,伤口真的完全消失了。
这尼玛——
“我的伤口就是你的病症,现在它永远消失了,你明白吗?”
南宫北恍然大悟,抱着柳浪不停地说“谢谢”。
第二件事,就是要柳浪教他各地的方言,还要骂人的那种,而且最好是单数的,他要骂个痛快!骂他个一天一夜,最后骂到舌头都打卷了,无人可骂,就把侵略东北的日本鬼子狠狠痛斥了一顿。
九泉之下的李升热泪盈眶。
第三件事,他打了个电话回家。
“爸。”
听筒里传来张皇失措的痛哭声,南宫北也噙着眼泪,“爸,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来,让您老担心了。”
“没事没事,最重要的是你好起来了,咱们未来日子长着呢。你丫的……啊不是,你小子要给我把孙子……啊,不是!”
怎么激动得老把心里话说出来呢!
南宫峻岭掐着自己的大腿,再次更正,“你赶紧把儿媳妇给我带回来!”
南宫北沉默了一会,才说,“儿媳妇要飞了……”
“什么?到嘴的鸭子都会飞了?”
…………
这什么形容?
不过也差不离,南宫北委屈地冲着电话点了点头。两父子抱着电话,就像抱着对方的头,痛哭起来。
·
该来的还是来了,柳浪为期一年的考核时间到了,她真的要离开了。
离开的前一晚,南宫北穿着一套单薄的棉绒睡衣,坐在柳浪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帘子,说着话。
“浪浪,有没有可能你是喜欢我的,只是碍于天使家族的规则,你没有办法选择跟我生活在这里。”
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床帘里伸出一只冰凉的手。
南宫北眼眶一热,任由它在脸颊上来回触摸,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唇,每一下都是浓烈的不舍。
最后,它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握,南宫北便知道了答案,他心如刀绞,有时知道真正的答案,反而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他又想,如果阻拦她回天上会怎么样?得罪了神仙,是不是真的就没有活路了?他是不是应该拼命去争取一次?
天打雷劈又如何?
隆冬淡白的月色下,十指交握,像两具在深夜里缱绻缠绵、水乳交融的躯体,汗水融化在掌心、指腹的每一个毛细孔里,令人震颤。
没有一个人去揭开床帘,这道床帘仿佛世界上最深的海沟,难以逾越。但这也是寒冷月光下,他们最后的温暖的告白。
·
第一次见面是在雪山,告别选择了天台,这个他们总在深夜里栖息的地方。
南宫北已经不一样了,他无需像当初,因为对称的苦恼选择一个完美的自杀之地,如今,他不需要完美,他只想要柳浪。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告别,和之前任何一次说晚安、再见都不同,这一次大概会是永生。
柳浪穿着初遇时,穿的那套点缀着黄色小花的白色长裙,手里还提着南宫北为她准备好的,带上天,送给天使姐妹的珠宝。
“这一年我为了完成成年考核,对你说了很多谎。所以你问我,天使家族为什么可以说谎。我也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的答案。”
南宫北难为情地笑了笑,这是他当时气急败坏说出来的话,没想到柳浪还这么重视。
柳浪却十分认真,“是啊,天使家族为什么就可以说谎?为什么可以随意左右别人的人生,他们到底是有多么地高高在上。我会跟天使主母反映这个问题的。”
南宫北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地毯有了变化,中央显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看起来成熟许多的天使,而且她的翅膀是蓝色的。
他猛地意识到,脚下并不是一块普通的地毯,这是与天使家族之间的通道,而这位蓝色翅膀的一定是柳浪口中的“天使主母”,她一定是在给柳浪核算考核成果呢。
就在注意力被地毯吸引时,他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北哥,既然你送了我这么多珠宝,我也要送你一个礼物,它可以帮你解决两个大的难题。”
南宫北垂下头去看,一块丝绸布包着长长的,很轻很轻的物件,轻到他一碰到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眼里写着心疼,“为什么?”
他握着柳浪的肩,轻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我已经是个健全的人了,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
我不需要你考虑我的未来,为了解决什么难题去伤害你的身体。我需要的……需要的是可以联系到你的方式,有没有可能,存在这样的东西能让我去……看看你?”
“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是更好吗?”这句话,是几个月前,柳浪替苏素说话时,南宫北的反问。
如今,南宫北自己经历了,才感同身受,他多么希望柳浪能给他留下一点东西,但绝不会是从她身上生生拔下来的羽毛。
柳浪的眼眶变得通红,“北哥。按照规矩,我们以后恐怕不会再见面。但我想告诉你,北哥,你真的很好,是我在人间遇到的所有人中,最好的一个男人。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爱自己,好好生活。”
南宫北双目眦裂,这段话就像妈妈离开前说的话。
柳浪要他好好生活,他无法想象失去一个爱的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可以参考谁呢?参考他的爸爸。
在他的印象中,老头子很爱他的妈妈。可是失去了她,老头子看起来也还挺好的,没有说特别的痛苦,或者说没有很痛苦很长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南宫北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浪浪。你的真名叫什么?”
“轻舟柳浪,我天使名就叫柳浪,这个我没骗你。”
“好、好。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南宫北展开双臂,贴近柳浪,“最后,给我一个拥抱好吗?”
柳浪扑进了南宫北的怀里。
他们拥抱在一起,柳浪的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她慌张地拼命擦掉,却发现眼泪越流越多。
她听到上空的天使语传来:
“——天呐!小浪仔哭了!”
“——怎么办?怎么办?”
“——浪仔!不可以哭!”
柳浪用朦胧的泪眼,仰头去望,望见了脸色凝重的天使祖母,和一旁叽叽喳喳,一脸焦急的姐妹们。
天使主母摇着头,眼里满是失望,“浪仔,天使这么好的身份你不要,偏要做有痛苦、有烦恼的人类。哎!宿命啊!宿命!每到成年考察这一轮,就有几个天使不舍得自己的‘作品’,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未来也成不了大气。”
围绕在天使主母身边的天使姐妹乞求道,“主母,浪仔真的回不了天上了吗?给浪仔一次机会好不好?”
回不了天上,意味着这对天使的翅膀要被生生折断了。
天使主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天使的眼泪只为怜悯而落,当它为爱情而落时,就相当于自动放弃天使家族的天使头衔,这谁也更改不了,包括她。
柳浪咬着唇,泪水还在往下落。南宫北看出了柳浪的不对劲,连忙问:“怎么了,浪浪?是不是天上的人说了什么?你通过考核了吗?有没有说我已经好了?”
柳浪摇着头,不肯说。
上空又传来了天使主母的声音,“浪仔,你真的要背叛天使家族?你知道折断翅膀会有多痛吗?”
柳浪揉着眼睛,拔两根羽毛都那么疼,别说折断翅膀了,她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但手指仍紧攥着南宫北的袖子,不舍得放开。
天使主母闭上了眼,这就是她疼爱的小浪仔的答案。
她叹了口气,化作一股巨大的旋风,飞到天台上,伸出两只手将柳浪还未展开的小翅膀,生生从她的背脊上往外拔。
连皮带肉的“呲呲呲”声,让这位天上最仁爱的天使主母的心也为之颤抖,但她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这是天使家族万年以来从未变更的刑罚手段,是为了训诫那些企图变成人类的未成年天使们。
若要一意孤行,便要独自承受这力达千斤的蚀骨、钻心之痛。
柳浪缩在南宫北怀里,疼得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南宫北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是将她搂得紧紧的,呢喃道:
“浪浪,别怕,无论什么结果,北哥都接受……”
“——啊啊啊!”
天使姐妹们纷纷捂住眼睛,她们无法像柳浪那么勇敢,去追逐,哪怕真的动情,也会及时脱身,以免遭受这种痛苦的刑罚。
“你只要记住……”南宫北再也无法忍受,在她的耳边说,“我爱你。”
听到最爱的三个词组之一,柳浪身体震颤,接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力量,帮她抗住了最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听到身后传来剧烈的一声“刺啦”,像是一片金帛从中间撕裂,一分为二的声音。
“哈——嘶!”柳浪疼得仰起头,咬住了南宫北的下巴。
南宫北:…………这是什么操作?
柳浪汗如雨下,这一次是真的没有翅膀,变成人类了。天上的天使很多,缺了我也没什么,人间的人也很多,多了我也没什么。
但南宫北需要的人并不多,我要陪他,不,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松开南宫北的下巴,扯着唇角,说出了真正的答案:
“我也爱你。”
南宫北欣喜若狂,无视下巴的疼痛,端着柳浪的脸,刚想要她再说一遍,却看到她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惨白,她还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接着,柳浪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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