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渡素来不允她雨日出永安宫,便是朦胧小雨也是不允。
因太医说过雨天寒气重,会侵进骨头,她早年曾被魏军生擒,于魏国牢狱中落下旧疾,受不住冷霜寒雨。
今日闻渡却反其道,主动要带她去赏棠。
*
有雨倾盆,从油纸伞边沿倾泄而下,清透流光,刷拉似仙缎。
姬嘉兰喝令宫人们在圆外止步,还坚持着自己把伞,闻渡也由着她,只是笑笑,沉默中将她背得更稳。
冷金园里,一半海棠落了地,一半冒着风雨吹打,高高挂在枝头。
海棠无香,天筑红墙。
闻渡负着姬嘉兰,雨中步子稳健。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与闻渡的初遇——
她少时随太子皇兄和父皇私巡封州,于春分日失足落入西棠湖,逢封州世子闻渡路过,被他救起,当年,他也是这般背着她回封州行宫的,他将她交于她的贴身侍女后,就红着面匆匆跑掉。
再见闻渡,是平魏的庆功宴上,她的父皇问立了军功的闻渡想要什么赏赐,闻渡偷瞄她一眼,不过片刻思忖,便舍去擢升之机,求庆帝为他们赐婚。
姬嘉兰不愿,却反抗不了庆帝金口玉言,她感念闻渡的救命之恩,可心头早已住了人。
那人从前是皇兄伴读,太尉府二公子陇西谋,谦谦君子,才华横溢,她倾慕久矣。
陇西谋怀鸿鹄之志,追随她的太子皇兄,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却受掌权后的闻渡百般折辱,自尽于无名亭。
背她的人步伐突然变快。
思绪回笼,姬嘉兰才惊觉手里的油纸伞不知何时落了地。
雨浸透了她和闻渡的衣裳,她手腕上戴着的双环纹龙银玉镯硌着闻渡的颈,等她反应过来挪开时,已经在他的颈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红痕了。
闻渡没有半句怨言,甚至没有出言提醒她,只径直往冷金园的八角亭走。
可姬嘉兰再撑不住了。
有温热的液体从唇角流下,这液体与淋在脸上冰凉的雨混杂在一起,叫她有些分不清冷热,“闻……闻渡。”
空中猛地轰隆一声雷响。
闻渡霎时滞在雨中,不是因这声雷鸣,而是背后人的轻唤。
他的武艺超群,内劲深厚,此刻托着姬嘉兰的手却在发抖。
“……我在。”
“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闻渡想也没想便答:“枪林箭雨,闻渡应你。”
姬嘉兰轻笑一声,道:“若有来世,你别爱我了。”
男人整个身子僵住,半晌不搭话,她却是不饶,强撑着半帘眼追问:“好么?”
闻渡怔怔回头,雨水自上而下流染满容,青灰眼角也被雨水描红。
“姬嘉兰,你这个人当真就没有心吗?”
嗓音里携着哭腔,眸中汹涌着的万千痛苦和情意丝毫不作假。
可姬嘉兰不为动容。
她太子皇兄与五皇子争夺皇位时,闻渡属五皇子一党,是为皇兄死敌,屡次陷害皇兄于死地。
不仅如此,此人还曾在四国围攻庆国时,在她皇兄父皇尸骨未寒之际,夺去庆国大权。请来江湖神医用灵药将她这口气吊了十年,不肯给她权力和自由,又叫她求死不能。
如此想来,真真是段孽缘,他与皇兄是为死敌,却又对她一见倾心。
“闻渡……”姬嘉兰正欲发话。
却听闻渡咬着牙拦阻道:“姬嘉兰,你别想摆脱我。”
“你以为我会怕你死?我可不怕。”
“你一死,我就给你换上嫁衣,穿着喜服随你去,待朔砚将我们二人合葬,还要葬在一台棺柩里,你生生世世都别想摆脱我。”
这话是为极狠,放这狠话的青年却已是泪流不止,眼尾因委屈而愈发红沉。
姬嘉兰听了他的描述,不禁颦了眉苦道:“那我要死不瞑目了。”
慢慢靠在身下人的宽肩上,意识逐渐松动,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溃散。
恍惚中,一声似有若无的带着不甘的叹息被冷风灌进她的耳,是闻渡的声音。
“好。”
“我答应你。”
“若有来世,我闻渡绝不纠缠于你。”
*
季春时分,封州棠花开得正盛。
偶有风过,请去两瓣不合群的,弃于西棠湖,掀来几道飘飘荡的涟漪,好几刻才平息。
突闻一声巨大的哗啦落水声。
有人砸进了湖泊里,这力道像是要将西棠湖砸个对穿,震得水面涟漪飞荡,久久不平。
“噗——”
姬嘉兰刚恢复意识喉鼻便猛呛了一口水。
好多水,全是水!
是地府?
她也未曾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何至于到了地府也得受这水刑?
湖水很快淹没她的唇,乌发亦被浸湿,单两只水汪眼露在湖面上。
湖面被艳阳暴晒过,有热意,而湖面下深寒无比,双腿好似凝了冰。
求生的本能令姬嘉兰扑腾手臂,拍打湖面,击起一道又一道的哗啦声。
“救命!”
“救命!!”
她拼命抡着手臂打水面,这不像是她的身体,她曾在魏国牢狱落下病根,行动不便,抬手都是难事,更别说在水里挣扎这么半天。
又呼了几声“救命”后,力气用尽,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往下陷,湖水没过头顶,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只心道地府的湖水,好冷。
突地,一根长□□入她的腋下,枪上蕴有内劲,轻松将她挑起摔到湖岸上,湖面溅起硕大的水花,大半都泼在她身上。
“咳咳。”姬嘉兰被救起,瘫坐在地,咳了好几声,不那么难受了,才抬头想要跟救她的人道谢。
她一仰首,双瞳便直直愣沉住。
半丈之外,少年雪枪搭肩,银甲加身,腰悬封王金玉令,丹凤眸里杀意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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