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迟航照例回家吃饭。
春日的傍晚,阳光和煦,小区楼下聚集了很多坐着闲聊的老人,小孩子们追逐着跑来跑去,野猫在草坪上闲庭信步,宛如草地的主人。饭菜的香气不知道从哪几家窗户里飘出来。
迟建州正套上一件休闲西装外套,嘴里哼着歌,“航航,你回来啦。”
迟航说:“爸,要出去啊?”
方晓萍从厨房里探出身体,“你爸啊,又约了那群‘好朋友’喝酒呢,多好的命哟。”
迟建州说:“瞧你酸的,你羡慕的话也可以找朋友出去喝酒啊。”
方晓萍白了他一眼,骂骂咧咧转身回厨房,“成天喝酒,怎么还没喝死。”
迟建州大声喝道:“你说什么呢!”
这样的对话,迟航打记忆开始就听了无数次,小时候听着胆战心惊,总想捂住耳朵摒开所有的争吵,现在终于到了对一切无动于衷的年纪,他想或许这就是年龄带来的最大好处,年岁慢慢累积,他软弱的心也渐渐坚硬起来。
“爸,少说几句,赶紧出门吧。” 迟航想要熄灭战火。
迟建州穿上鞋子:“嗯,不跟你妈一般见识。”
方晓萍的脸色不大好,愁容满面,两个人吵完架后她常常露出这样的面容。她的眉心和眼角有几道很深的皱纹,眼神闪烁着忧虑,脸色蜡黄,鬓角有几根显眼的白发。迟航的心突然纠了一下,妈妈苍老得太快了,他一时有些不忍直视,喉咙发酸,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妈,你也多吃点。”
方晓萍捧着饭碗,“不用顾着我,你多吃点,都是为你做的。”
迟航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想要开导她,“妈,你不要为了这些事情跟爸吵架了。这么多年,他喜欢喝酒也不会改变,何必一直因为这个事情让自己耿耿于怀,心里难受呢。”
方晓萍沉着脸,痛斥着迟建州:“你不知道,你爸隔三差五就要跟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吃饭。那几个人,哪个是好货色,以前你爸就是跟着这群人,才被一个混蛋骗了钱,导致我们现在还住在这个老破小!钱一个也不会挣,喝酒倒是喝得起劲,老是喝得烂醉如泥回家,第二天早上又爬不起来做生意。进了那么多货,我一个人怎么卖得完。”
方晓萍文化不高,但她一直是好强的,这个家就是靠她起早摸黑硬撑起来的,如果没有她,迟建州恐怕早就是一滩烂泥,更不会有如今这个家。迟航有时候很恨爸爸,他缺少男人的责任心,对于赚钱养家从来没有什么信念感,成天想着喝酒打牌,他对生活的困窘没有一丝焦虑,就连哥哥的死好像也没有打击到他。迟航不懂他,他是怎么做到身轻如燕的?他看得出来,迟建州对方晓萍没有一丝的爱怜,连她生病的时候,他还指望着她做饭烧菜,却没有送出一句关切的问候。
方晓萍总是很容易被迟建州的一举一动影响情绪。迟建州不喝酒又勤勉工作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最好的,一旦他在外面沾了酒,她便不会高兴。和迟建州的寡情相反,方晓萍对迟建州是又恨又爱,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吵吵骂骂,但都没有离婚,但是这样的生活,对于迟航来说,是一种折磨。
“妈,你别这么操劳了,我赚的钱足够养活自己,也可以养活你们。” 迟航说。
“你都还没结婚,妈妈怎么好闲在家里无所事事,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方晓萍说。
迟航也不懂母亲的执念,任何事情都能跟他的婚事挂钩在一起。好像他结婚生子了,方晓萍就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妈,我下周要去韩国出差,要去三个月左右,不过周末偶尔还是会回来。” 迟航说了工作的调度。
方晓萍说:“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注意自己的安全吧。别只顾着工作,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妈妈也不多说了,说多了你又嫌烦。”
迟航点头说“嗯”。
晚上迟航睡在自己的卧室,每次倒在柔软的小床上,他总是沾枕便睡,可能是熟悉感带来的安心令他的神经放松。工作压力很大,常常失眠的时候,他便会回来住几天,比任何安眠的药物都有效。
但凌晨的的时候他果然还是醒了。
是方晓萍骂骂咧咧地催促迟建州起床,她说再不起来就来不及抓住第一批来采购的大饭店的客人了。迟建州想来是深夜才回,喝了久之后睡眠正酣,怎么叫也叫不醒。估计是方晓萍推了他,他才终于醒过来,“叫什么叫啊,我今天不去了,起不来。”
方晓萍骂了好几句难听的话,然后愤愤然摔门而去。
迟航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母亲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他觉得很对不起她。他尝试理解母亲的执念。母亲没有太多文化,她脑海里现有的观念和想法都源于外公外婆,那个年代生存高于一切,生存的需求激发动物的本能,而繁殖是动物最重要的使命。母亲本能地受着这种驱力影响,结婚生子,自然也觉得儿子结婚生子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可是这背后还有什么呢?
她想过人生的意义吗?迟航想,生而为人,不论再怎么愚钝,在漫长无涯的岁月里面应该都想过存在的意义吧?
如果站在母亲的角度,她在思考人生的意义时,想到的什么呢?
是儿子。
因为儿子的存在,才证明了她存在的意义,她所有的付出和劳作,都有了寄托和价值。
而血脉的传承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如果血脉断了,那么她的存在在历史上也消失了。
她不存在,这是多么让人恐惧的事实啊!因为这一恐惧,母亲才一直催促着自己结婚生子吧。
迟航想着母亲的恐惧,喉头一阵苦涩,这个夜晚他再也不能入眠。
……
迟航请团队的人吃了一顿饭,交待了几句后面工作的重点,便坐上了前往济州岛的航班。跟上次来旅游的时候截然相反,春末夏初的济州岛绿意茂盛,生机勃勃,走出航站楼,他便闻到春天特有的香甜空气。
迟航没想到合作方的公司不仅在济州岛,偏偏还位于西归浦,离‘济州四季’民宿相隔不到半小时的步行路程。公司为他订了一个离合作方工作室不远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富丽堂皇,坐落在海边,拥有一片狭长的私人沙滩。
第二天他便开始去合作方的办公室工作。这家公司叫‘南岛’,据说创始人就是济州本地人,最初公司在首尔,去年才把大本营安置在济州岛。公司的办公楼很新,环境优雅,装潢上花了很多巧思,多方位体现公司的特色,看得出来这家公司很赚钱,而且福利很好,不仅三餐全部免费,还有丰富多样的下午茶可供食用。
同迟航一道被外派过来的还有五位游戏部的同事,他碰见夏尘宁的时候吃了一惊,“你也过来了?”
夏尘宁倒是不怎么意外,“嗯,临时加入的,之前的同事家里有事情,只好我顶上了。”
“怪不得在最初的名单里面没看见你的名字。”
夏尘宁说:“缘分啊,没想到我们有机会共事。”
“嗯,合作愉快。”
为了欢迎迟航他们的到来,合作方特意安排了晚上聚餐建联。地点在一家当地小有名气的韩定食餐厅,一个长排的包厢里面二十个位置,正好够这一行人入座。
没聊什么工作的事情,主要就是自我介绍,让双方互相好好认识一下。
迟航长相出众,气质很特别,韩语又是中国人中说的最好的,吸引了不少合作方女生的视线。互相提问环节,大家总是喜欢把问题抛给迟航,韩国组长开玩笑说自己的男神地位不保。连夏尘宁也凑过来问他,对韩国妹纸的评价是什么,考不考虑在韩国交个女朋友。迟航只是腼腆地笑,这更是加重了同桌韩国妹子们对他的好奇心。
韩国人的聚餐往往不会在第一餐就结束,吃完饭后他们还要去喝几波。因为是第一次团建,迟航不好拒绝,便跟着大伙儿一起去喝酒的地方。
地点是韩国人定的,他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喝酒的地方竟然是柳时序常来的那家夜店。夜店门口像往常一样排着长队,他原本以为这几个人看到队伍便会换一家,没想到他们早就通过熟人关系在里面订了卡座。
他的心没来由的慌乱起来,不会这么巧,过来第二天就遇到他吧?
那段语音通话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一点联络,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一段半熟人关系的终结?
他有点恼怒,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又或者在期待什么,明明他们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老是想着他呢。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刻意低着头,而是镇定自若地跟随其他人一起走进昏暗又喧闹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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