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柳时序带着迟航去内院的客厅,这个小客厅仅对员工开放,平时柳时序喜欢在这儿看看书,玩玩游戏。
“金奶奶身体还好吧,她好像瘦了不少。” 迟航早就想问,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四下没什么人,他便忍不住开口。
柳时序说:“嗯,前段时间得了一场重流感,在医院住了几天,最近还在调养。但她也不愿意在屋里歇着,还是四处操劳着。”
迟航:“老人家就是这样,闲不住。四处走走也好,可以伸展锻炼。”
柳时序:“本来想送你回去的,但这个点,金奶奶要跟朴爷爷视频,我要把电脑设备调一下,所以先带你来这儿了。”
朴爷爷就是金奶奶的老伴儿,因为被接去美国治病,所以柳时序才来得济州岛,迟航之前听金奶奶提起过。
柳时序低着头,不厌其烦地教金奶奶某个按键的使用方法,屏幕的光在他的脸上渡上一层温柔的色彩,他表面看似纨绔不羁,桀骜不驯,一开始还会给人一种倨傲冷漠的距离感,其实他是一个相当好相处的人,开朗、仗义,孝顺,顽皮,还很直率。
那天他在机场,俯身在自己耳边说“航哥,我喜欢你”时,迟航的心脏仿佛坐在过山车上,从低点一瞬间就被高高拉起到半空中,差点爆裂开来。这样的人亲口说喜欢自己,迟航有点受宠若惊,扪心自问,迟航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早就心动了,但他一贯只会压抑自己的情感和**,不敢去索求,因为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索求无望。何况,他从未曾想过未来自己会公开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这在他生活的世界里,是一件荒唐的禁忌。可怜的母亲承受不了儿子不婚,更不能承受儿子喜欢男人。
生活太复杂了,很少人能轻易选择。
客厅外的小院里有几株盛开正茂的樱花树,月光如流水般从樱花上流淌而过,花瓣浸润了别样的光泽,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迟航坐在门廊上欣赏樱花,见柳时序出来,拍了拍边上的位置,“这里很美,坐一会儿?”
柳时序笑吟吟地朝他走去。
“在民宿工作是不是还蛮有趣的?”
柳时序曲着长腿坐下来,“比刚来那会儿好点,现在住的人多,有些客人还蛮好玩的。”
“说来听听。”
“有个女人,从首尔过来住了一星期,除了第一天登记的时候露了脸,其余每天都捂得严严实实地出入,神神秘秘的,我以为她是来躲债的,没想到是来抓小三的。”
“她老公也住这儿?”
柳时序嘲讽:“我们这地儿哪容得下那尊佛,他带着情人住在你现在的酒店。无敌海景、大浴缸、豪华的大床,那才是适合情人幽会的地方。有一天女人回来后就没出门了,在房间里哭哭啼啼了两天,最后金奶奶怕人想不开过去敲门的。”
“后来呢?”
“她哭着跟金奶奶诉说着过去的经历,说她在酒店亲眼看见老公和情妇彻底奔溃了,她再也活不下去了之类的。金奶奶好说歹说,女人终于想明白了。一转头,就去了夜店,勾搭了一个小鲜肉。”
“带着小鲜肉来这里了?”
“过来收拾东西,转头就去了他老公在的酒店。” 柳时序耸耸肩。
迟航说:“这算是报复性消费吗……”
柳时序笑说:“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现在的人都好疯。” 迟航感叹。
柳时序说:“这也叫疯啊,航哥是你太克制了。”
他们两个人相处的过程里,好几处恰到好处的暧昧,时间、地点、氛围都对,只要迟航稍微放纵一点点,暧昧就能化成熊熊燃烧的□□。说直白点,这要在纽约,那些男人早就跟他滚过好几次床单了。柳时序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没见过这么克制又纯真的男人,明明稍微靠近点轻轻撩拨一下耳朵就变红,但就是不肯再往前一步。偏偏自己对这样的人着了魔。
“话说回来,采访一下民宿管理者,济州四季作为一家风格独立的民宿,主打的品味和调性是什么呀?” 迟航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柳时序说:“你问对人了,我刚补过功课。这要从民宿的历史开始讲起,想不想听金奶奶他们的故事?”
迟航点头,催促道:“快说说。”
柳时序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迟航很怕他提一些无礼的要求,他猜不准,但对民宿的好奇心驱使他示意对方说下去。
“民宿要参加韩国最佳酒店评选,需要做一点宣传册子,不知道大画家愿不愿画点插画,帮忙做个宣传?”
迟航很意外,坦白道:“我平时画画只是业余爱好,上不了台面的……是不是请专业的人来画更保险一点。”
柳时序说:“上次你给金奶奶画的速写,寥寥几笔就把民宿的特点勾勒出来了,金奶奶很喜欢,一直赞不绝口。我也很喜欢你的风格,跟民宿气质蛮匹配的。”
迟航说:“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当然可以试试。”
柳时序抱臂看着他:“航哥,你不仅克制,还是一个谦虚的人。”
迟航笑笑,“现在可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那次金奶奶生病,柳时序日日都守护在病房,金奶奶怕他无聊,便跟他聊起陈年往事。
那是遥远的1950年代,二战结束已有好几年,朝鲜战争也接近尾声,但济州岛的岛民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数平民遭受军//政/府无辜的迫害,堪称济州岛历史上的至暗时刻。金淑珍、朴镇民和柳仁勇便是在这样动乱的年代里出生的。
那会儿岛上各处民宅、学校和商店都遭到了武/装破坏,岛民为了躲避祸患,纷纷躲进汉拿山的深山里。金淑珍他们几个从小就在深山里长大,十岁之前从不知道深山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三个人的父母过去并不相识,身份和地位都有差异,因为这场动乱,他们都成了无差别的难民。朴镇民的父母都是学校的教书先生,很受当地人的尊崇。柳任勇的父亲在这场祸害中不幸惨死,只有母亲带着他活下来。金淑珍的父母则是渔民。不管过去如何辉煌或者渺小,现如今他们所有人只关注生存一件事。
一开始特别难熬,山里长不出粮食,人们只能靠打猎与采集为生,每天都要出去寻找食物,与险峻的地形、凶猛的野兽做斗争,常常有人成为山里毒蛇和猛兽的腹中之物。
日子对柳仁勇的母亲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女儿,从前家里有佣人照料,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荒山野岭求生,常常过着忍冻挨饿的生活。柳仁勇比别的小孩都要干瘦,衣衫褴褛,但是那双大眼睛神采奕奕,让别人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可怜的孩子。因为总是吃不饱的缘故,他比其他小孩更早学会了爬树捉鱼,年纪轻轻就成为母亲的好帮手了。
孩子们总是嘲笑他,虽然大家都过得很糟糕,但是他生活的条件比别人更差劲,每天都脏兮兮的,灰头土脸,比小野兽还不如。孩子们都不跟他玩儿,只有朴镇民心地纯良,比别的孩子更早熟,也更有同理心,总像哥哥一样护着他。
有一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柳仁勇竟然哭了,慌慌张张地跑进朴镇民家的小木屋里。朴镇民一家正在烤火喝汤,以为柳仁勇是饿得不行,才哭着跑来的。那日子谁都过得凄苦,但朴镇民的父母都有一颗仁爱的心,所以赶紧让出位置让小孩儿喝点热汤。
柳仁勇擦着眼泪,但是眼泪仍然唰唰唰地往下掉,“大叔大婶,我妈妈死了,我妈妈死了。”
朴镇民的父母一听,知道出了大事,一路跑去柳仁勇住的洞穴。这个洞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柳仁勇母亲冰凉的尸体。
他的母亲自杀了,她再也过不下去禽兽不如的日子,于是吞下毒蘑菇了结自己的性命。
柳仁勇从此成了孤儿。
他漫山遍野地游荡,在树干上或者山洞里生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个傍晚,朴镇民在山里采摘完野菜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消失不见的柳仁勇,柳仁勇见到他,转身就跑,朴镇民个子高力气也大,一把抓住他不放。
“仁勇,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每天都在找你。” 朴镇民激动地说。
柳仁勇的手脏兮兮的,指甲很长,头发也很长,身上围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裙布,他不想被朴镇民嫌弃,所以试图甩开他,可是朴镇民牢牢抓着他。
朴镇民不但没放开他,还一把抱住他,“仁勇,你别再跑了,跟哥哥一起生活吧,我跟爸妈说一声,再怎么糟糕也比现在好啊。”
柳仁勇很久没有被拥抱过了,他的眼泪汩汩流下,他一向好强,可是在朴镇民面前总是软弱的像一个没用的人。
“哥哥,我可以照顾自己,我不想给你们带来负担。”
朴镇民说:“傻孩子,你现在都能自给自足,来我家后又能有什么负担。我们每天一起去捉兔子,捉鱼,再采摘水果,一定能吃得饱饱的。”
朴镇民没有给柳仁勇反驳的余地,他就那么一路紧紧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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