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他之外,在魏博境内她只对心腹谋士孙越略提过一二。
她忽地想起,燕山之围时,孙越因染痢疾未曾随行……难道此人也如康苏勒一般,早已叛她,投靠叔父?
甚至,燕山的雪崩……亦是叔父手笔?
萧沉璧心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佯作不经意问道:“你说得轻巧。从前我有数十谋士,譬如夫子,譬如孙越,如今孑然一身,如何能与两大权相相争?除非,你把孙越也弄到进奏院来。”
康苏勒避而不答:“郡主自谦了,您的智谋远胜谋士,其他人反而会拖累您。”
萧沉璧心下有了决断,果然,孙越多半未死,也是叛徒之一。
若真如此,待她回去绝不会放过他们!
纵然内心仇恨,萧沉璧却没被冲昏头脑,毕竟,皇帝昏聩,二王相争,此时确是魏博崛起良机。
不妨暂且虚与委蛇,一面应付叔父,一面剪除二王,届时一举两得。
于是萧沉璧微微颔首:“要我答应也行,但你们进奏院必须全力配合。我昏昏沉沉一月,如今又被困在内宅,探听消息不便,你们需替我探听朝局动向,我方好筹谋。”
“这是自然,郡主放心。”
“还有。”萧沉璧目光轻蔑,“你虽是进奏官,又监视于我,但着实无能,若想成就大业,朝堂的事必须一切听命于我,知道么?”
康苏勒神色不虞:“郡主要的未免太多!别忘了,你如今是阶下囚。”
萧沉璧姿态慵懒,摆弄指尖:“你大可传信请示叔父。我担保,叔父必会应允。”
毕竟无论如何内斗,互相倾轧,图谋大业乃是魏博数代人刻入骨血的宿命。
康苏勒沉默良久,艰难吐出一字:“……好。”
——
夕阳西下,余晖漫过荐福寺的飞檐斗拱映到室内,衬得殿内金身佛像愈发宝相庄严。
萧沉璧自佛像后的密道上来,抬眼便是这菩萨低眉、佛光普照之景。
皇帝信佛,世家大族争相供奉,长安百姓也多崇佛。
可这世间若真有神佛,为何还有如此多黎民受苦?
为何她母亲如此虔诚敬佛,却落得个父死母亡,夫君背叛,儿女被囚的下场?
为何在她图谋大业,振兴魏博之际,偏偏无能的叔父篡了她的权,害得她身陷囹圄?
故而,萧沉璧不信神,不信佛,只信自己。
萧沉璧眼眉一敛,自贴身香囊中取出一小块用手帕裹好的胡葱,置于眼下轻熏。
辛辣之气立时刺得双目发红,泪水盈睫,俨然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将那胡葱投入香炉焚尽,她才同守候在门外的女使一道往另一处殿宇寻李汝珍会合。
李汝珍早已做完法事,等候多时,面露不耐。正蹙眉间,却见萧沉璧双目红肿走来,眼睫犹带湿意,心头那点责怪顿时烟消云散。
这叶氏虽出身小门小户,对阿兄倒是一片真心。
瞧这模样,定是抄完经又躲着哭了一场。
李汝珍非但不恼,反上前劝慰:“阿兄素来心善,又于社稷有功,功德无量。人既已去,你就算把眼睛都哭瞎了也没用。”
萧沉璧低眉顺眼:“小姑说的是。日后我定当多多抄经供奉,为郎君祈福,盼他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李汝珍道:“你有这份心也是好的,这回带你熟悉了路,也引你见过了法师,日后你若是要来供经随时可来。”
萧沉璧得此允诺自然是再好不过,顺势答应下来。
天色不早,再晚些便要宵禁了。
金吾卫会在大街上的巡夜,若是被抓到,纵然他们是皇族也不好脱身。
于是两人便乘车折返回王府。
车过朱雀大街,萧沉璧佯作气闷,令女使略掀车帘透气。
不出所料,瑟罗算准时机倒在了马车前。
此刻瑟罗的打扮可谓毫无破绽,衣衫褴褛,满面污垢,发如枯草,嘴唇干裂渗血,活脱脱一个垂死乞儿。
王府扈从厉声呵斥驱赶,萧沉璧连忙出言喝止:“慢着,我瞧她怪可怜的,且叫她过来问一问出了什么事。”
瑟罗虚弱地爬起来,按照先前说好的编造了一番凄惨的胡姬身世。
萧沉璧假装哀怜:“这孩子怪可怜的,又叫我想起了郎君。他的尸骨尚未找到,我总存着一丝念想,盼他是被好心人救了去。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把这孩子带回府做个女使吧?也算为郎君积些功德。”
李汝珍平日虽跋扈了些,心肠着实不坏,随口答应下来:“行啊,不过多添一副碗筷。”
如此,瑟罗便顺理成章被萧沉璧带回王府,充作贴身女使。
——
薜荔院
瑟罗虽是来监视萧沉璧的,但回房后萧沉璧套了话,发觉她并不是康苏勒的亲妹妹,只是一个家境清寒的远房堂妹。
难怪她从前未曾听闻。
瑟罗武力虽不错,但年纪尚小,只有十六,脑子一根筋,心思并不深。
萧沉璧琢磨着自己在长安的眼线都被拔除了,一时半会儿不好找到魏博的人,不如笼络此女为她所用。
即便不成,凭借善心也可降低瑟罗对她的防备。
于是,她笑意吟吟,对瑟罗示好道:“王府给女使发的衣服都是粗布,你名义上虽是我的女使,实则是咱们魏博的子民,我不会亏待了你。我这里有些做多了的里衣,来,你拿去穿在里面,这样会舒坦些,外人也看不出来。”
瑟罗硬邦邦拒绝:“我不要。堂兄说了,你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让我不要同你多说话,也不要收你的东西。”
“哦?康苏勒背地里是这般说我的?”萧沉璧佯装委屈,“他替叔父办事,自然要诋毁于我。我主政魏博那两年,轻徭薄赋,你也当受过些实惠。你摸着良心说,我果真是他说的那般人?”
瑟罗微露迟疑:“可……你的确心狠。我听说当初魏博与宣武军交战时,你一次就坑杀了敌军两千人!”
萧沉璧并不反驳:“倘若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进魏博来了。你是愿亲眼看着你的阿爹阿娘被砍下头颅,还是愿自己被凌虐受辱,充当军妓?我分明是在护佑你们啊!”
瑟罗哑然,明显被说动几分。
萧沉璧趁胜追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坏心。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幼弟,也就是魏博的少主。他同你一样大,刚刚十六。长姐如母,我自小照看他长大,感情甚笃。如今,他远在魏博,又天生弱症,我忧心忡忡,思念不已。对你好些,也是期盼积攒功德,望他在魏博能有人照顾。”
瑟罗神色松动:“当真?”
“自然。”萧沉璧干脆拿起衣服给她比划了一番,“我身量高,这衣裳我穿着小了,你穿正好,快拿去吧。”
瑟罗犹豫,萧沉璧又面露可惜:“你若是不要便罢了,既如此,这衣裳已然没用,不如烧了!”
说罢,她作势便要将衣物投入炭盆。
“哎,不准烧!”瑟罗赶紧将衣服抢过来,小心抱好,但依旧嘴硬,“我家穷,看不得如此糟践东西。这是上好的罗衣,一件就够我家五口人三月的嚼用了。你既然不要,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你不要妄想我会因为这点东西就对你心软!”
萧沉璧掩唇轻笑:“想哪儿去了?一件旧衣罢了,还能吃了你不成?”
瑟罗这才放心收下。
萧沉璧瞧着瑟罗小心捋平衣裳褶皱的模样暗自得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一便有二,瑟罗迟早会陷在她手里。
不过,此事不急,急的是如何让二王相争,还有五日后的同房。
魏博胡汉交杂,女子二嫁三嫁都稀松平常,所谓贞洁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萧沉璧厌恶的是被人胁迫。
但……倘若对方是这位陆先生,她确实没那么排斥。
毕竟,此人眉眼精致,鼻梁高悬,样貌和谈吐很是对她的胃口。
不管成不成事,和他虚与委蛇一番,总好过和康苏勒。
萧沉璧微微阖目,又躺在这位倒霉的宿敌的大床上休憩。
闭目凝神间,一缕清浅的沉水香悄然入鼻。
她估摸着应当是李修白往日惯在寝阁熏染此香,日久天长,香气便丝丝缕缕沁透了这方寸檀木。
倒是个心思玲珑、品味极雅的。
幽香似有还无,缭绕如丝,竟勾得她神思微恍,生出几分旖旎之念——若此人尚在,待她入主长安,倒不妨……
可惜,黄土埋骨,那一身好皮相恐怕早已被蛇鼠虫蚁啃咬到面目全非了。
萧沉璧翻身侧卧,将这无端思绪抛却。
辗转反侧之际,不知怎的,那陆先生清癯的身影又浮上心头。
此二人身份地位虽天差地别,骨子里的清冷孤绝,倒如出一辙。
不知五日后,当那身傲骨被令宽衣侍奉于她之时,这位陆先生可还能如今日这般……冷淡自持?
衣服不吃人,姐姐吃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一念起(精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