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一缕阳光打在眼皮上的瞬间,她就悄悄睁开了眼。
第一件事,便是转身瞧瞧皇帝是否醒了。她僵着睡了一宿,稍稍动一下便腰酸背痛,没忍住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便是这一下,竟然毫无准备地撞到了齐攒那双清明的眸子里。
徐意润起息向来规律,现下不过卯时,他看起来却已经醒了许久的样子,就这么定定瞧着自己——想到这,她浑身发毛。
也因为这道眼神,她起到一半的身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着格外难受。
好在他放过了她,起身叫到:“厘重——”
以大宦官厘重为首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徐意润由着她们为自己换上深衣,又一边瞥着不远处皇帝的动作,这才嚼出了一丝身处宫中的意味。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某人的女儿、姐妹,甚至妻子,而是皇帝的同僚。包括被人服侍的动作,也算为天下躬耕。
至于面见太后,自然也不像普通人家,她拜见的不只是君姑,更是大司马在宫中的话事人。
毕竟大司马能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皇帝年幼时太后的一手提拔,哪怕皇帝已经成人,也没能一改大司马权倾朝野的事实。
单凭此,她对太后就生出一股敬畏来,于是去长乐宫的路上格外紧张。
“皇帝、皇后到——”
一进入主殿,面前坐着的便是一位威仪的妇人,徐意润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儿臣谒见太后。”
“免礼。”
皇帝先起身,皇后再行稽首礼。
“臣妾再拜母后,恭请母后圣安。”
“既入宫闱,便为一家。今日起,皇后便正位中宫,母仪天下,我亦以你为妇。”她顿了一顿:“陈怀礼。”
“臣在。”
“把我赏与皇后到赏赐呈上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不少。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璎珞,虽然与宫中各物相比算不上多华贵,但先人已逝,这份念想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宫人将那璎珞呈上来时,串上的宝石、锤鍱、炸珠、琉璃光彩夺目,闪耀异常,就算在宫中也不是寻常可见的,看得徐意润一时晃了神,差点忘记礼数。
“谢母后恩典,只是此等厚赏,臣妾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的。”
听到太后站起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徐意润心中更为诧异,太后到底为何对她如此慈爱,反而一直把皇帝晾在一边,就因为她是大司马举荐的皇后吗?然而不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太后的手便搀住了她的手臂。
“我和你一样,也是将门出身,不过你比我厉害,去过定襄、雁门,我呢,却一生都不曾离开过长安。”
徐意润讶然地抬起脸,只见太后有些惆怅的眼睛透过她望向远方,不免心中一动,随着她的动作乖乖站起。
“为大夏戍边,是臣妾与徐家的本分。”
“在母后面前,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她转身拿起那串璎珞,亲自戴到了徐意润脖子上,又对她上下瞧瞧看看,才满意地点点头。
“多谢母后。”
她下意识受宠若惊地俯身,下一瞬,一阵暖意涌入心间。幸得太后如此慈善,想来今后在宫中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好了好了,坐到我身边来。”
“是。”
太后的呼唤更让她欣喜,不过刚动一下,就与对面的皇帝对上了眼神。
那目光比昨日还冷,不再若有似无地视她为无物,反而像寒刃一般剜着她的骨肉,正正好好落在她的脖颈,死死盯着与璎珞接触的那一小片肌肤。
徐意润一瞬间清醒过来,敛去了喜色。“依照礼数,臣妾坐于下位便好。”
太后却有些不满,“方才不是已经行过礼了,就算是帝王家,难道我还不能一享天伦之乐了?”
见她表情一变,徐意润也不敢不从,便向她身边走去。
“臣妾……听母后的。”这话格外犹疑,毕竟皇帝对此是何反应她可是看见了。
“母后不如忍痛割爱,把你身边那个长御赐给皇后吧。”
皇帝幽幽开口,徐意润立刻止住脚步。
“让她教教皇后礼数,免得损了天家颜面。”
她默默垂眼,清楚他并不是针对她,所以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果然,太后目不斜视地说到:“我让皇后坐过来,若讲究礼数也是我不守礼,与皇后无关。”
“儿臣说的不是这件事。”
太后转头看向他,徐意润也轻轻抬眼,脑中飞速思索着自己做了什么。
“我亲派光禄勋负责将皇后从定襄迎回京,皇后却自作主张拒绝了护送。皇后可知此事不止为你一人安全,更关系大夏国威?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夏室还有颜面可言吗?”
她身体一僵,跪了下去。“臣妾惶恐。”
之所以赶着大礼前两日才到长安,就是因为足足等了光禄勋半月,然而他却一封急信送来,说雪天难行,兵士们到不了,请她恕罪。
她能恕什么罪?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徐意润立刻回话:“臣妾当时只念耗费人力物力之盛,今日得陛下提点才恍然大悟思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错不是她犯的,可光禄勋付绪是太后的族弟,难道还能给他安一个抗旨之罪不成?那太后的脸面还置于何地?
罢了,她本就是一枚互相制衡的棋子,从没想过要争什么东西,委屈也好不甘也罢,通通咽下也不算多难。
“昨日新婚,今日降罪——皇帝,古往今来还没有这样的事情。”
太后一句话,徐意润却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加冰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将功补过就是。”
徐意润恭顺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快将皇后扶起。”
被宫人搀扶起来后,她仍绷着一口气,紧接着太后便开口:“赶紧为大夏诞下皇嗣,也算将功补过了。”
听到这话,她动作一顿。此事又不在她,而在于皇帝,他若不愿,她也全无办法。
“是,儿臣记住了,一定尽力为夏室绵延子嗣,以保克昌阙后,延祚万方。”
皇帝终于不再说什么,也收回那一直打量的视线。
太后也缓和了神色,“这不就好嘛,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此话一出,皇帝也不再多言。
徐意润以为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毕竟离开长乐宫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别的表示。
可晚上皇帝却亲临椒房殿,又是无波无澜,让徐意润猜得辛苦。
“皇后已经准备歇息了?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
他既不让人提前来报,进来时也无声无息,大概是有意为之,就为看她窘迫。而徐意润也的确狼狈地翻身下床,“不,臣妾刚才躺下,陛下来得——”
这话还没完全出口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说都说了也没有收回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时候。”
“你在母后面前说的倒是好听,绵延子嗣,克昌阙后……”
他一字一句说着,一面慢慢向她走来。
徐意润不敢与之对视,也无法后退,只得遏制住每一分想要逃跑的念头,低眉顺眼道:“臣妾是真心的。”
他嗤笑一声:“那昨夜正新婚,皇后怎么不知道尽一尽职责。”
这话听得她一噎,无言以对。
他一副嫌恶至极的样子,她怎么敢随意动作?万一惹恼了他,她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盯着近到不能再近的人,她强压下紧张得跳动不止的心,一寸寸将手抬起,抚上他的衣襟。
“臣妾有错。陛下说得是,妾这就来服侍陛下。”
配饰、衣物一层层剥下,皇帝由着她的动作,没有反应,徐意润却越来越不安。
他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为何在这种时刻看向她的目光都这般冷淡?
她思绪正混乱,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本就神经紧张,这一吓差点害她叫出声。
“陛下,你……”
皇帝身体俯过来,凑到她耳边,满是嘲弄地开口:“还是朕来服侍皇后吧,遵太后的旨。”
下一刻,外衣忽的散开。
她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满,可到了这个关头,别的都得先放一边,她注视着那被烛火拉长的身影,难为地别过脸。
似乎发现了她的难堪,他的目光更加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最终落在颈间那串璎珞上。
一阵天旋地转,她倒在床上,皇帝冰凉的手指握着她的腰向前一拽,极大的危机感袭来,她下意识抓住住什么东西,看见皇帝半垂的眼眸,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腰间的玉佩。
周遭的空气一刹那凝固了,她猛地松开手,听见一记清脆的响声。
玉碎了。
徐意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地开口:“臣妾、臣妾请陛下恕罪……”这句话越说越小声,直至微不可闻。
皇帝脸上没有怒意,大约最可怕的就在此了,从这张脸上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皇后是远道而来的,听闻边塞民风淳朴,皇后不妨说说,百姓、民间都是如何评朕的?”
他慢慢凑近她的脖颈,直到看不见脸。
徐意润盯着头顶的床幔,斟酌着开口:“陛下圣明英武,尧天舜日,当得万民拥戴,心悦诚服。”
“是吗?”
他毫不在意地开口,喷薄的热气激得她一颤。
“那皇后为何这样怕我?”
“妾只是……”
她还没说完,脖颈处忽然传来的疼痛感便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四散的宝石、金玉掉在地上,逃一般地往殿外飞去,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一下一下跳在她心上。
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时,徐意润难以抑制地睁大眼。
“陛下,”
回应她的是与那串璎珞一样的下场,他咬上她的脖子,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她如一条搁浅上岸的鱼一般任人宰割,无助地扬起脖颈,却更加把弱点暴露人前;下意识向后逃窜,却因腰间的扼制而动弹不得。
“定襄一切可好?”
他不懂为何他非要在这时问公事,然而也只能回答,尽管被撞得破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连不成。
“承蒙陛下福泽,定襄一切都好,百姓家给人足,安居……乐业。”
他又问:“送你回京,徐将军可放心?”
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起阿翁,徐意润的脑子暂时没缓过神。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留给你的。”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只木簪,竟然庆幸自己没有把它带来。
“下次见面,阿翁亲手给我吧。”
那日是她唯一一次见父亲流泪。
她艰难地把话说出口:“皇恩浩荡,父亲自然是、感激涕零。”
他还在不依不饶,掰过她的脸,强迫她直视着自己:“朕再问你,民间百姓究竟何以论朕?”
一阵巨大的绝望袭来,她紧紧闭上眼。
“陛下圣明英武,自是……万民拥戴,心悦诚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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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尽皇后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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