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角开始，到入目可及的小路尽头，一点点，一点点的逐渐清晰，昏暗红光从每个小摊前前挂着的一盏红色灯笼中照出。
原本年节时常见的红色灯笼现在看起来却格外诡异，挨着的摊位挤在一块，一块块在灯附近笼着的红光浮动就像河里的许愿灯蜿蜒至一眼不尽的前方。
耳边也莫名热闹起来，喧闹叫卖声透过玻璃灌进宋寻耳朵，接着这红色灯笼发出的光亮，两边摊贩正忙着招揽生意，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热闹氛围怎么看都透露着异样。
不过宋寻根本没时间再去看外面的情况，身下咯噔一下，他一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
刚才宋父没来的及把车停死，前面路口是个下坡，车并未刹住沿着马路向前滑动，并在宋寻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迅速滑行而下，车速也立刻提高，眼见就要撞上前面在摊前询问的路人！
明明还有几步的距离，但时间却好像突然加速一般，车就这么直接朝着人撞了上去！
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车撞上这人，宋寻眼睛猛地睁大，想要开口大叫让人闪开，但喉口却像是被扼住一般难以呼叫。
这路人从头到脚都被紧紧包裹在长长的黑色外套里，漏出的脸也戴着墨镜，侧身对着他们只匆匆埋头走路，好像并没发觉一样。
车竟然径直穿过路人身体，穿过的地方仿佛没有实体，化成一团流动的气雾，在片刻后重新凝聚回原样，又好端端的出现在车后，那人就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刚才穿身而过的车，还在和摊主讨价还价。
车却在穿人而过后自行停在路口，往来人流也和刚才的路人一样，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个横在路中间的东西，目不斜视的绕过。
宋寻扒在车窗上，被刚才那一幕吓得惊魂未定，即使知道不能发声，双手也下意识紧紧捂在嘴上。
车四周流动着诡异的光影，这些影子举止诡异，有的像是老人步履蹒跚拄着拐杖一样的影子一步一步蹭着，有的是孩子，蹦跳着围着身边的“大人”嬉闹，身后还跟着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狗。
千奇百怪的影子们匆匆而过，都忽视了停在路中间的车，四周豆点红光浮动，诡谲而艳丽，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随之入耳的是一阵阵细微若无的钟声，轻轻悠远荡开，若有似无的把整个空间笼罩。
被一幕幕惊得不敢动弹，宋寻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心里不断祈祷，看不见我，都看不见……都是幻觉，和平时一样，只要闭上眼睛，再睁开就都消失了。
按照过去这么几次就差不多没事了，心里把这话比以往多嘀咕了几个来回，宋寻心里打鼓犹豫着把头抬起，刚睁眼就看见地上一个以格外怪异姿势扭动爬行的“人”从他脚下蹭蹭爬过。
这“人”不仅爬的七扭八歪，嘴里也是不干不净。
“我呸！！哪个阴差调到这儿修的破路！都不考虑所有鬼的感受吗，下过基层吗！不能平等对待众鬼吗？！不是每个鬼都活蹦乱跳啊喂，害得老子爬着这么费劲，还每年克扣爷爷们的贡品，连个破路都修不好，等爷爷我那天非得把你们干的鸟事告到上面去！哼哼哼，看你们到时候还敢这么敷衍我们！呸！破路，硌死爷爷了！”
这“人”骂骂咧咧地边爬边骂，身后血水拖了一地，黏糊糊的沾着石块草屑，血水恶心的腥气熏得宋寻阵阵反胃。
宋寻抬起头避开视线，又扫过前面早就没人的驾驶位，想到只剩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车里。
妈、爸两个字生生堵在喉咙，任凭他憋得脸上泛红，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
不少细碎的声响从远处传来，直到愈演愈烈成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剧烈响声，透过车窗，刚才那些慢悠悠散步状的影子们都跑了起来，连带着地面都微微颤动。
影子们突然调转方向，一个个动作敏捷，就连原本爬着的影子都爬的快出残影，一点没有刚才半身不遂的样子，直觉告诉宋寻侧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追赶在这些影子后，可他既不敢弃车而逃，也不敢出去，现在这个情况其他地方也未必更安全。
宋寻把身体团成一团，紧紧卧靠在后座一角，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声音——有影子们匆匆的踢踏脚步声，有他们惊恐慌乱的叫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一股脑进了耳朵，不过突然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即使“众人”狂窜中空气里的腥臭味道陡然加重，不过现在分外清晰的血腥气还是在提醒宋寻他这侧的车门被什么从外面打开了，外面的空气灌了进来才会这么强烈。
仿佛身处屠宰场中四周就是血淋淋的刑场，带着腥气的冷风毫不吝啬直灌入鼻腔，甚至嘴里都能尝到腥甜发臭，强压住几乎难以控制的反胃感。
宋寻非常想问出一句“是谁？”但苦于不能开口，只好这么等着那人的动作，好半晌竟然没有任何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应了，宋寻甚至觉得就连原本浓重的血气都迅速消散开，速度快的就像是登时下了一场大雨把空气里的血气生生压下……犹豫了一下宋寻还是睁开眼，不过睁眼瞬间就被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刺眼白光晃得连忙伸手遮挡。
这光把原本昏暗的街道照的明亮至极，甚至比最明媚中午的阳光来的彻底，就连身边那些原本鬼叫不停地影子们都好像因为这光亮而四散逃窜，那些鬼喊鬼叫也戛然而止，耳边突然清净的吓人。
察觉到眼前的光逐渐暗淡，宋寻稍微睁开眼，从手指缝隙里，他依稀看到一个逆光的挺拔身影。
这人正缓步朝他走来，直到来到宋寻面前随后微微躬身到他抬头就能不费力看到的高度。
逐渐适应了光亮的环境，宋寻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是他！”
从有记忆开始，有一个人始终贯穿于宋寻整个过去，在每次在诡谲莫测的危险幻境中，无数次难以控制颤抖时，始终有一只手适时出现在他面前，在恐惧中一路无声牵引，带他逃出无尽黑暗。
可惜宋寻从未看清过这人的脸，一次都没有，甚至在现在，即使这人就近在咫尺，宋寻仔细的看着却依旧无法看清。
就好像有什么在这人脸上刻意遮挡，宋寻想着，眼前人如过去一般无二的对他伸出手，却点到为止的悬停在空中，明明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的等待却无端温柔带着绅士毫无不耐的礼貌克制，就在宋寻抬手触上指尖的瞬间，他猛然惊醒！
眼前光线明亮，耳边是父母急切的呼唤
又一次，被带回了现实。
——
医院急诊输液室内
宋寻一睁眼就躺在急诊病床上，仰躺着的角度刚好看到挂着的吊瓶和走廊的刺眼条带灯。
他伸手挡在眼前，试图遮挡对他来说过于明亮的白光，却拉扯到右手上扎着的针，针头歪着被拔出来一截，附近血管立刻肿起来，疼的他嘶一声。
叫声引起值班的小护士注意，她赶忙过来拔了针，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忘仔细叮嘱，“可算醒了，送过来到现在你已经昏迷几个小时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就是血糖有点低……不过你这个还需要在家注意休息，这个输的就是葡萄糖醒了就可以停了，哎，家属呢？”女孩冲周围喊了几句。
“在这。”宋父从一边的转角楼梯处站起来，走了过来。
“病人醒了，我们再测个血压就能走了。”
护士麻利的推走临时床，几人进到输液区等待，宋寻恍惚一阵，才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又是做了一个梦。
耳边那悠远的钟声似乎还没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的太久突然起来，他觉得头昏昏的，心口有些若有若无的闷感，泛起点恶心不过被他压了回去。
“爸。”宋寻开口嗓音沙哑，他轻咳了几声缓了缓，回忆着之前的事开口，“刚才从街口出来发生了什么？”
宋父帮护士挽起宋寻的衣袖，回忆了一下，“我们的车从街口拐出来的时候，路口有个人就这么直直立住，怎么按喇叭都不动，眼睁睁的盯着我们这儿还笑的阴森森，就算他不走我也不能撞人，没办法只能猛踩刹车到底，没时间提醒你，等把车停稳回头看，你就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医生说可能是撞到前面的靠背直接晕过去了，把你妈我俩吓坏了。”
“寻寻，都是爸不注意让你受伤。”宋父愧疚的想要再说什么，被宋寻连忙劝住，“我就是好奇一问，没有怪您的意思，这是个意外。”
他随意的松开手上按着的针眼回身把弄乱的床铺好，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这些事真的是意外吗？
几乎是话出口的同时，他这么问自己，难道那个突然出现在路中间的东西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说过去的事情只牵扯自身宋寻可以忽视，可是现在居然会在现实中切实影响到身边人甚至危及他们的生命，宋寻不能就不能不重视。
放好枕头，他低头看着手上因不及时按压肿起来的血管，用力把右手缓缓伸开，五指间还有刚才碰到那人的触感，这么真实的感受竟然又是个梦吗？
那个人又是谁？
仿佛身处一个除了他以外都设定好的剧本中，作为身处其中的当事人的宋寻却没有知道故事的权利，但一切却都在继续，无论他愿不愿意，万事照旧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
等他们到家已经是半夜，从一年前宋寻就开始休学在家，不需要遵循高中生早起晚睡的严苛作息，他晃荡回房间换好睡衣坐在床上，片刻后又强迫症一样站起来把坐过的地方用手反复拍了几遍。
面料熟悉的触感告诉他是真的，宋寻才放心躺下。
在困倦中那个问题又跳出来逼他清醒。
“他到底是谁？”
与过往不愉快经历穿插着，每次宋寻遇到那个人之后就会结束这个短暂的梦境，潜意识里他把整个不美好的经历与那个人分隔开来，不愿意把他和那些折磨自己的鬼怪归为一谈，就像一个守护者守护他动乱的梦境，可惜这人只会出现在梦里，现实中却从没有见到过。
这个问题在宋寻心里翻来覆去一晚上，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走马灯般过着认识的见过的所有人，无论怎么筛选都找不到那个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了那个一直保护自己的人，那人背对他在相隔几步的位置站定，随后慢慢转身……下巴，嘴唇，视线逐渐上移，在即将看见眼睛时这个平常的梦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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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个梦中曾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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