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包糕饼的油纸与旁的铺子不同,旁的铺子只粗略用油纸一包,花些心思的店家也不过在上面系个材质好些的红绳。揽月楼用的这种,颜色偏淡质地较硬触手并不会漏下油渍,上面还绘着特地寻了书生写的小词。
故而当兆玉从伙计手中接过时,一眼就认出这是揽月楼送来的。
伙计弯着腰,见他似是不知这份糕饼从何而来便问他:“府上主子可是昨夜子时左右离开的?”
时间倒是对得上,兆玉点头,尽管还有些疑惑,但那伙计见时间对得上,忙不迭地点头,说就是给他没错,随后就告退了。
兆玉手中握着油纸,站在门前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昨夜公子忙于别事,也没吩咐他去叫糕饼,这一份又是如何送到谢府来的?
难道...?
模糊的记忆回溯脑海,他蓦地想起:昨日并不是只有公子去了揽月楼,宁园那位不是也去了吗?
他看着手中的糕饼,边走边思索,直到回了院子见到正在案前研磨的谢庭兰。
“啊!”兆玉恍然大悟,惊叫一声。
纸上陡然晕开一滴墨痕,持笔的手也停顿了下。
谢庭兰看向兆玉,并未责怪:“怎么了?”
他扯去这张纸,又拿了张新的,再次落笔,笔锋清劲有力,洋洋洒洒写下许多。
兆玉瞟了眼他家公子的神色,这两日公子本就忙的一人当两人使,有些内疚搅了公子处理事情,准备先在心中过一遍待会要禀告的事再开口。
其实此事已经很明了了,昨夜宝珠小姐受冻,公子好心借车,后又有宝珠小姐醉酒,公子再次好心送她回院。
故而宝珠小姐定是特地叫了揽月楼的糕饼,又嘱咐了要伙计交给自己,送与公子当做谢礼!
他感觉自己已经全然理清,清了清嗓子,“公子,宝珠小姐特意给您送了糕饼当谢礼。”
“她醒了?”
这次谢庭兰倒是没受影响,依旧笔画纷飞,不大一会儿一张宣纸上就写满了七七八八。
“应当醒了...?”兆玉不确定地扭头,低头看了眼油纸,用隽永小楷细细描出的诗句赫然就在其上,心中一下就有了底。
“这上面还有一首诗呢公子,我给您拿过去看看。”兆玉指着油纸说。
谢庭兰正忙着,让兆玉直接读给他听,“写的什么?”
“宝珠小姐选的这句是......”兆玉将油纸抬高离眼睛近了些,辨认了许久,直到谢庭兰皱眉让他说快些,他这才从愕然的表情里缓过来。
“晓看天色,暮看云......”
谢庭兰持着上好狼豪笔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啪嗒,偌大的墨点滴落在纸上,方才密密麻麻写满的一整页这下算是全废了。
“她送来的?”谢庭兰挑眉,只一瞬又垂下眸,扯了张新纸。
看来自己对她的劝告她是半句也未听进心中,现下还来寻他的乐子了。
那一眼看的兆玉心中一阵慌神,但他也颇为震惊,“公子!昨夜就咱们三个去了,总不能,总不能是我特意买给您,又给您去写了句诗吧!”
兆玉整张脸都成了个囧字,苦哈哈地望向他家公子。
回复他的只有简洁地一句:“嗯,给她送回去,以后宁园的消息不必特地留心。”
良久,窗外北风簌簌吹得纸张从镇纸下奔逃,俯身已久的他终于停笔起身关上了窗。
*
“春巧,去把窗打开些。”谢宝珠扶着头,喉内一阵燥痛仿佛有砂砾在磨,喝过水仍不解燥意,只想吹些凉风。
窗户倒是开了,但春巧忍不住提醒:“小姐,您刚醒便要开窗,会着凉的。”她小心地看着谢宝珠的脸色,生怕她又发难。
谢宝珠摆摆手,示意春巧给她再倒杯水,喝下后缓了会儿,这下倒是舒服多了。
手中的茶杯被随手放在床头小几上,她吧嗒了几下嘴,总觉着口中有一股苦味,仿若吃了什么涩口的东西。
昨日......
她本以为从宴中跑出后还不算完,可那李六郎...她一想到便忍不住地犯恶心,又顺了口茶水压了压。
李六郎没出来追她,是谢庭兰给她兜了底。
昨夜宴席的座次并不随机,而是按家世分的,谢家虽也算世家大族,但总归比不过和天家沾边的亦或是身上有官职的。谢庭兰坐的位置那么靠前,在这群人中并不逊什么,故而他跟出来后无人来找自己麻烦。
再然后就是出了揽月楼,自己忆起了小时之事,失去力气无法行走。
可后来...她接过春巧递来的蜜饯,略略垂眸。
后来唤母亲,装需要人抱着上马车便是为了试探谢庭兰对自己的态度了,好在他应该并不厌恶自己。
但上车之后的事,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但应该并不重要。
她恨恨地嚼着口中的蜜饯。重要的是她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很该恨恨甩那个李六郎一耳光,再踹他一脚!
反正有谢庭兰在,有麻烦也是找他的。
正想着呢,那边春巧就向她禀报兆玉来了,还是带着东西来的。
谢宝珠摸下床,轻声快步走到床边观察着,隐约看见兆玉手中似乎是——揽月楼的糕饼?
他怎会给自己来送这个?带着满肚子疑惑给他开了门,一照面就问道:“这是?”
兆玉举起手中的油纸包,“揽月楼的糕饼?”这不是宝珠小姐送给公子的吗,怎的还不认识?
“我知道这是什么...”谢宝珠扶额,“我是说,你拿来给做什么?”
这是唱的哪一出?
“额...”兆玉挠挠头,“是公子叫我拿来的。”他本想说公子不想收才叫还回来,可宝珠小姐毕竟是女儿家,着实需要留些脸面。
谢宝珠一头雾水,指了指糕饼,又指了指自己,茫然道:“给我?他还说什么了?”
“......”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您是不是醒了,还有...”兆玉骤然住嘴,没把诗的事说出来,把糕饼交到谢宝珠手中后匆匆忙忙回去了。
谢宝珠拎着糕饼回了房内,坐在桌前低头细细看着。
并无不妥之处呀,就是揽月楼的油纸,里面装的还是昨夜她让伙计包好的糕饼,上面还有揽月楼写的诗句——
——诗!?
她扒着油纸,定睛一瞧,呼吸都在刹那间停滞了。
这,她选的糕饼,谢庭兰差人装好送来,那这诗句自然也是......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连忙合上油纸,捂住双眼。神仙菩萨,原来谢庭兰并不是不厌自己,而是,而是......!
心中忍不住想,若是谢庭兰对自己真有那么些许不同,那她是不是能求他给自己寻个好出路呢?
可若是自己悟错了呢?
不行,她还是得再寻个时机,看看谢庭兰心中究竟是怎样看她的。
想了想,她吩咐春巧把女工相应之物取了来,正好临近年节要为母亲做件护膝,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
今日又多了条绣兰手帕要做。
......
转眼间年节就在眼前了,谢府也从热闹变成了十分热闹,往园子里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一群来贺新年的表少爷表姑娘。
谢夫人慈爱地看着小辈们,无论收到什么礼,只要是能上身的,都要戴上试一试,直到递上来一副护膝。
“这是谁拿来的?”谢夫人伸手摸着上面的针脚,七扭八歪缝的密切,“这墨狐皮倒是不错。”
“母亲,是我做的。”谢宝珠上前一步,知晓自己的礼物并不受喜欢,眸色低落地退了回去。
谢夫人“嗯”了一声,又开始看其它人的礼,谢宝珠看得出,她最喜欢的大概是谢姜的那副万寿图,绣工极好又精心裱了起来,挂在哪里都是极晃眼又好看的。
谢姜是四叔伯家的姑娘,自小被自己压了一头,她们二人一直不对付。
换句话说,是谢姜单方面不喜她。
谢宝珠看向谢夫人的方向,谢姜此刻正亲昵地挽着母亲的手臂,两人热切地聊着,倒是有几分母慈女孝的样子。
她心中有几分黯然,却不想坏了气氛,准备自行离开,可有人却叫住了她。
“宝珠姐姐!”谢姜眼神落在她身上,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你这是要走了吗?”
“母亲,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下去缓一缓。”谢宝珠目光只看向谢夫人。
还没等谢夫人开口,谢姜又说:“宝珠姐姐,你怎么这就要走了呀?”
她捂着嘴,像是自己忍不住般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这临近年节了,我想着家中数宝珠姐姐年岁最长,应是该定门婚事了。宝珠姐姐若是先走了的话,还怎么看看哪门是好亲事呀?”
“呀...!”谢姜像是刚刚想起什么般,神色变得为难,“不过姐姐你这身份最近...着实有些尴尬,这婚事怕是不好着急定呢。”
她一句接一句,饶是脾性如菩萨也该受不住了,遑论是谢宝珠。
只是谢宝珠刚开口说了个你字,四叔母就跳了出来。
“诶呦,都是一家姐妹,宝珠你和姜儿计较些什么,她年岁小,你当姐姐的怎的还和她一般计较了呢?”四叔母言辞和蔼,可怀里话外都是指责谢宝珠失了分寸和做妹妹的计较。
眼下已经成了她的不是,无论怎么说都是错,谢宝珠藏起袖中掌心的红印,垂下头的一瞬,一阵风吹来。
夹杂着兰花之气,携风带雪飘了来。
“庭兰来晚了,还请母亲责罚。”清风朗月的声音响起,满屋的视线都聚在了门口。
她也回眸看去,那人白色的衣摆沾了些雪水,应是刚从外头赶回来,此刻却不急不缓,一步一步朝厅内走来。
是谢庭兰回来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出自明代 唐寅
哥哥:她...钦慕我?
妹妹:他喜爱我,那太好了,快看看他能为我做些什么03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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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年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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