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幕遮坐到她车里时,才想起尚未自我介绍。从上岸到现在,承了人家这么多情,现在又坐在他车上,于情于理,都该主动报上家门。
但当代人的家门也只有个名字,没什么家世和来历好介绍。
于是苏幕遮交代了自己的名字。
安全带“啪嗒”一声入扣,他平等地交换了自己的:“霍司野。”
霍司野,真的是他。
苏幕遮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验证。
出于好奇以及职业惯性,她那天从燃宇游戏工作室回来后,搜索了这家公司除简城之外的另外两位创始人。一个叫赵卿,负责公司事务财务的管理,一个叫霍司野,负责产品和技术的研发。
而他在那个空间逼仄的楼栋里拥有独立的办公环境,又能在创始人之一简城参与的会议上不打招呼自由出入,必定职位不低,所以当秦闻叫他阿野的时候,苏幕遮差不多认定他就是百度百科上的那个霍司野了。
二十七,名校毕业,计算机专业。
也就是说,此时坐她旁边的人可能是她未来甲方的老总。
尽管如此,她刚才自报家门时也没提自己在哪家公司,此时更没想主动跟对方说我曾去拜访过贵司。
原因有三。
一是他负责公司技术部分,不管市场策划推广,就算双方后续合作,她也不太可能会跟他打交道;
二来拉拢并且维护客户关系是销售的职责,只有当需求真正递到她手上需要写策划案时才是她介入的时机,她不想攀附人情来加分;
三是性情使然,她本来就不是擅主动结交并攀谈的性格,也不喜欢在工作之外的自由时间聊公司聊业务,况且一旦确认潜在甲乙方关系之后,她感觉坐人家车里仿佛就天然的低了一等。
而且,或许人家也认出她,但是并不想加深这种顺手一帮而后分道扬镳的情分。
于是她继续装只是萍水相逢的普通陌生人。
“住哪里。”他问。
苏幕遮不想太麻烦他,便道:“就近把我放地铁站就可以。”
“告诉我地址,我看哪个地铁站合适。”
“东区向阳路的紫荆园。”苏幕遮不再推脱,迅速报上小区地址。
他要点导航的手似乎顿了一下,然后苏幕遮听到他说:“我也住那里。”
“这么巧?”苏幕遮忍不住露出惊讶神色,不止是他们同住一个小区的巧合,更因为客观上的不合理性。
紫荆园虽然不错,但她住那里主要是因为离公司近,方便上下班通勤。他的工作室在城市的另一个方位,两地隔着有二十几公里,即便他能错峰上班也是极其遥远麻烦的一个通勤距离。以他的职位和身价,理应没有租金上的困扰,为何不在公司附近找一个品质相近或者更好的小区?
她一开始也是预设了他住工作室附近,两人的住处肯定相差十万八千里,才直接说就近放地铁站就好。
不过苏幕遮没太深究这个问题,舍近求远必有他的道理。比如英年早婚,有家室在那里……
“您住哪一栋?”苏幕遮礼貌询问。
“七栋。”
“我住五栋。”两相对门,原来两人竟是几步之遥的邻居,真是奇妙,苏幕遮想。
“挺巧。”他也如是应和道。
“嗯。”
这样一问一答之后,车内就沉默了下来。
苏幕遮虽是个i人,不太主动社交,但并不怵正常的人际交往。在社交场合,有开屏孔雀,她就是个认真且捧场的合格观众,当然逗哏者形单影只时,她也会承担起捧哏的重任,支援对方不让话掉地上,若是氛围沉默尴尬到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她也会主动开启话题。但此刻,她直觉眼前人话短言缺,或许更喜欢安静的氛围,于是把嘴巴上的链条一拉,关闭了它。
安静的空间里,他打开车内音响,音符飘荡,一切变得舒适而充盈。
这是一首她没听过的英文歌,男性低沉的嗓音有点浪荡,又似乎有一抹难以捕捉的伤情,在仲秋的暮色里轻轻回荡,似乎要带人去到一段美丽而古老的旧时光,让她整个人不由得飘忽轻盈起来……
“苏幕遮。”
“诶!到!”
太过舒适的氛围,让她在无知无觉中半只脚踏入了梦乡,冷不丁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喊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回应答“到”,像是上课不小心睡着了被老师捉起来回答问题般,毫无防备、猝不及防。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她的反应,头轻微一侧,余光中,身旁之人瞪着有些迷茫和惊恐的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放低声音问道:“是谁的苏幕遮?”即便原先的音量并不高。
朦胧初醒,苏幕遮没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
“范仲淹的苏幕遮?”他追加了一句。
喔,苏幕遮这才反应过来。
苏幕遮其实是一个词牌名,原唐玄宗时教坊曲,后用作词调,范仲淹,周邦彦,张先、苏轼、纳兰性德等皆以此调作过词。其中尤以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最为出名,以“碧云天,黄叶地”开篇,“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作结,那时范仲淹正在边塞军中任宣抚使,以此词寄羁旅思乡之情。
苏幕遮出生的时候,父亲因公外派他国,错过了她的到来,父亲彼时在异乡读到苏幕遮。
只不过他读到的并非范仲淹的苏幕遮,而是周邦彦的苏幕遮,也是写旅居思乡之情,正与他心中情味暗和,而词中“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又让老父亲畅不禁畅想女儿长大后亭亭玉立的样子,一时间感慨无限。他自己又正巧姓苏,与妻子商量后定下了这个名字——苏幕遮,以寄对妻女的思念和女儿长大的期盼。
“是周邦彦的苏幕遮。”她回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思量片刻后,问她,“是谁的苏幕遮。”
以前,她道出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这是个词牌名的人,没什么反应,顶多会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知道是词牌名的人可能会夸一句有文化、或者别致,半知半解的人会问在她自我介绍后随口接一句这是谁写的,但是从没有人会在这个话题过去之后,突然回旋镖似地问“是谁的苏幕遮”。他这样这样的提问方式,乍一听,“苏幕遮”仿佛并不是指词牌名,而是指代她这个人,仿佛在问,她是谁的。
她是谁的,半梦半醒间,恍然听来有点暧昧不明。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起来。心道,他骤然问出这个话题,还能说出范仲淹,应是对诗词有所研究和兴趣,正准备承接他的话题,但没想到对方受教般地轻说了原来如此之后,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道:“座椅右下方可以调整靠背。”
话题陡然转移让她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如实回道:“不用,现在这样挺舒服的。”
位置足够宽敞,能让她伸直小腿,座位背部的线条曲线和软硬程度都刚刚好,后倾程度也适宜,轻靠其上,像是一个宽厚的怀抱,歌声舒缓,一切都是那么舒服,舒服到车内安静下来后,她又有点想困倦。
她心里对自己说,不要睡不礼貌,不要睡不礼貌,不要睡不礼貌,但抗拒的心语竟然起到了数羊驼般的奇效,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之时,车停靠在了小区边上,身旁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去找手机确认时间。
八点十分。
手机里有翩翩对她达到时间的询问,以及一个陌生的群聊。
她点进去看,发现是秦闻拉的一个三人群聊。
秦闻:你们到家了说一声。
七点五十五时,微信名即原名的霍司野回复了一句到了。
依这回复时间,车到达小区至少有一刻钟了。他为什么不叫醒自己,以及,他人呢?
她打开车门,环顾四周,正想着要不要在群里艾特他问一下,念头刚起,就见到他从小区门口的诊所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小袋子。
他走到苏幕遮身侧,将袋子递给她:“看你脸色,可能发烧了,回家量下体温吃点药。”
苏幕遮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怎么样,但她站立时确感脑袋昏沉四肢乏力,她愣愣地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忙问:“多少钱?”
“不用。”
简单利落的回复,苏幕遮体察到了不容拒绝的态度。即便依旧困倦,她还是忍不住换位思考了一下,若自己是他,也是不会去收这个钱的,于是仰头朝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了声“谢谢”。
随后,他去停车,她回家,就此分道扬镳。
回到楼上,翩翩正从浴室洗澡出来,看到苏幕遮坐在与客厅相通的饭桌上吃饭,一碗饭泡粥就着一点昨天刚从冯成那里拿回来的咸菜。
“阿遮,你还没吃晚饭?冰箱里有牛肉汤,你热点来喝?”翩翩看着她如此寒碜地吃着,十分不忍心。
“我嘴巴淡,没胃口,喝点粥填下肚子就行。”苏幕遮转头面向翩翩。
翩翩听她如此说,又骤然瞧见她脸色潮红得厉害,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发烧了吧?”
“应该是。”苏幕遮把自己今天的下水遭遇跟翩翩彻底交代。
翩翩转身去找体温计,说如果真发烧了,赶紧吃退烧药睡一觉,碗筷什么的放着别动等她来洗就行。
头昏脑热之下,苏幕遮乖顺点头。
翩翩去拿温度计的间隙,她忽觉得后脚踝有些痒,浑然不觉地伸手去抓,指甲跟皮肉的摩擦间一阵生疼,她弯腰查看,才发现脚踝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被划伤的红痕,虽未流血,但挺长,可能是在湖里的时候被什么勾到了。
待会儿找下创口贴吧,她想。
翩翩拿着体温计在她耳朵里滴了一下,拿出来一看,三十八度七。
中等热度,但也不能小觑。
翩翩去倒热水,苏幕遮去看霍司野的袋子,才发现他也买了体温计,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体温几度到几度之间,该吃哪个药,药量是多少。
她根据自己的温度,对着纸条上的解说在袋子里找药,翻翻捡捡中,她的目光微微一顿。
一小盒创口贴静静地躺在袋子的最下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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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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