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被关上了，丁一才看清房间里与往日大不相同。
银灰色的冰箱上贴满了冰箱贴，一眼扫去，全是自己喜欢的歌手、作家、卡通人物。原本单调的床上，正摆着两个大的鸭子玩偶。房顶上吸满了气球，客厅中央的墙面上，贴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这才想起，原来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正打算仔细地观察一遍，陈烨却晃了晃她的胳膊，而后用分不清五指的玩偶手掌指了指地下。
丁一忽然发现，一一还在猫包里没放出来，赶紧拉开拉链救她出来。小猫四处嗅嗅，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对这环境都有些陌生。
陈烨拉着丁一来到了餐桌边，掀开了盖在上面的桌布，下面摆着的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礼物，铺满了一整个桌子。
盒子有大有小，上面都贴有贴纸，每个贴纸都不相同。有的是动漫人物，有的影视剧照，还有一些是城市的照片。
这些贴纸代表着什么含义，丁一还没有搞清楚。她一件件地看过去，只觉得每个盒子都包得整齐精美，打着漂亮得蝴蝶结。
“选一个吧，亲爱的公主。”陈烨的声音透过玩偶服传出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玩偶服不够透气，头还很重，陈烨一直在里面已经开始有些透不过气。
丁一选了一个最小的盒子，在她的潜意识里，可能盒子越大，礼物越好。她喜欢先苦后甜，想把最好的留到最后。
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似乎有点重量。拆开后，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印章。暗黄的石料，上面飘着几缕黑色的纹路，底部刻着：丁一 印。
陈烨在一旁解释道：“这是一份来自2006年的礼物，那一年《虹猫蓝兔七侠传》红遍了全国。”
果然，包装上贴着一把剑，丁一有印象，那是蓝兔拿着的冰魄剑。
而后，陈烨利用自己手上的卡片，问了丁一一个又一个问题。
有时候问题是脑筋急转弯，有时候又是一道数学题，但大部分问题，还是与丁一有关。比如觉得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对伴侣有怎样的要求；希望拥有什么样的爱情。
陈烨想借此机会，好好地了解丁一。不管丁一的答案是什么样，与自己的理念是否契合，陈烨都没有发表任何的观点。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倾听者。
每个问题回答完之后，丁一都可以选择一个礼物，然后自己手上的卡纸会被印上一个印章。
来自2008年的礼物，是一个拍立得相机，包装上贴着的是，奥运会开幕式的照片。
来自2010年的礼物，是一条丝巾，贴着的是《阿凡达》的剧照。
来自2015年的礼物，是一条珍珠项链，贴着的是《琅琊榜》的剧照。
面前大大小小，总共摆了27个盒子，拆的最后一个，上面贴着的是一个城市的照片。丁一瞧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上面贴着的，好像是自己的老家。
“这是一份来自1997年的礼物，那一年，丁一公主来到了这个世界。”
从知道丁一生日的那天起，陈烨每天晚上都在为她准备礼物，他想把过去二十七年的礼物全都补上。每准备一份都在想着，那一年的丁一，在干什么呢？
所以他按照丁一每年的年龄，推测当时她会喜欢什么，然后把时代的剪影，留在了每一份给她的礼物上。就当是，陪她走过过去的时光。
桌上凌乱不堪，包装纸散落满地。丁一喉咙发紧，鼻头酸酸的，好像只有仰头，才不会让自己情绪顺着泪珠滚落。
陈烨终于摘下了头套，在这么冷的室内，他的脸都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此刻在汗水的浇灌下，成为了一个鸟窝的形状。
丁一想帮他整理一下，却被陈烨偏头避开了：“全是汗，脏。”
在自己玩偶服前的口袋里搜寻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用红色布包着的小方块，递给了丁一：“这是今年的礼物，生日快乐，一一。”
展开一看，是一个平安符。
“我前天去求来的，这庙很灵，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
丁一把符攥在了手里，伸手抱住了陈烨。小黄鸭的肚子隔开了他俩，丁一抱的有些费劲，陈烨用此刻并不灵巧地手，也环住了丁一。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松开。陈烨觉得有些不对，怀里的人好像身子在轻微的抖动着，拉开一看，果然在哭。
陈烨立刻慌了神，想要去抹掉丁一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还套在玩偶服里，害怕这衣服并不卫生，导致她眼睛发炎。只好再次抱到自己的怀里，轻拍着后背安抚着她。
在刚刚那短短的几分钟，丁一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过生日的场景。那还是在小学，她第一次邀请同学来家里过生日。
在关灯许愿的时候，房门被猛烈地踹开，灯也被打开。透过刺目的光，丁一只看到她爸醉醺醺地走了进来，酒气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丁一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合十的双手止不住地抖着，但她还是装出镇静的样子，和同学说：“我爸估计喝多了，没事，我们吃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就传来了怒吼声：“丁一，你整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儿。”边说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丁一本以为在自己同学面前，在自己生日这天，她的爸爸可以不发酒疯，安静地睡去。现实告诉她，不要做无谓的幻想了。
那时候丁一还是个五年级的学生，自己本身就已经很害怕，但为了不让同学们笑话，还是准备出声解释，只是声音中都带着颤抖：“爸，今天...”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直接甩在了丁一的脸上。
原来作文中描写的“火辣辣的痛”，是这个感觉。红痕立刻显现，小脸肿得很快，感觉有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用手一擦，满手的血。
周边的同学被吓得尖叫了起来，丁一用带血的手挡在了他们身前，害怕自己的爸爸伤害到他们。还好此时她爸只是在骂她不争气，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不知怎么地，丁一忽然变得平静无比，她说自己爸爸喝醉了，让同学们先回去。甚至一一和他们道了歉，临走时还挥着手说拜拜。
只是那只手上全是血，鼻孔里还不断地往外冒着新鲜的液体。她看着喋喋不休的父亲，眼里只有恨意。是眼前的这个人，毁了她的生日，她不敢想象以后同学之间会怎样的议论她，自己怎么和大家相处。
“妈的，老子一天到晚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就在家里享受是不是。”充满酒气的人朝她走了过来，抬手，又是一耳光。
这次是另外一面。
疼痛，委屈，仇恨，一并迸发，小孩子抒发这些情绪的方法，好像只有哭这种方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仰着头痛哭。
也许是鼻血倒流了，喉咙里咸咸的，有液体流过。吐出来后，竟是鲜红的。那一刻，丁一觉得是吐血了，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心里想着，如果我今天死了，你应该会愧疚一辈子吧。以后应该不会喝酒了，妈妈也不会受委屈了。
她对于那天的记忆，也只有这么多了。后面这事情怎么收场的，已经没有了印象。只知道从那以后，过生日这件事情逐渐从她的生活中淡去了，她不提，别人也不会记得。
渐渐的身体就会选择，忘掉那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所以今天，是丁一这十多年来，过的最正式的一个生日。恰好，陈烨准备了过去每一年的礼物，就像是在弥补过去自己的遗憾一样。
所以当他说出“生日快乐”的那一刻，翻涌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了。原来那记忆根本没有被抹去，只是被自己藏起来了。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以为看不到，就是没发生过。
陈烨只觉得怀里的人越哭越大声，抽泣声越来越明显，最后竟然直接转变为了呜咽。
“不哭，有我在。”不知道事情的缘由，陈烨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像哄婴儿睡觉一样，不厌其烦地说着。
最后丁一实在是哭累了，才渐渐止住。但是身子，还是有节奏的抽动着。手里攥着的平安符，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就像此时她的心一样。
陈烨把那符拿了过来，一点点地帮她抚平，放进了她手机壳里。
“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的。先吃蛋糕。”
说完就牵着她的手，往冰箱走去。
丁一很感激陈烨，并没有问自己刚刚哭泣的原因，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和他深入沟通自己原生家庭的情况。
陈烨订的，是雪人蛋糕。蛋糕边上，坐了一排用草莓做的雪人，每个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中间立着一个大的，举着的牌子上写着：祝丁一生日快乐。
“你手里的卡片呢？”陈烨说的是刚刚自己盖章的那个。
把最后一个盖上去，这印章就算集满了。
二十八枚印章，连起来是：
祝善良的丁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遍览祖国山河，尽享世间美好。
童年带来的伤害，需要用很长的一段人生去治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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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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