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光只用一秒就确认了甲方的身份。
等到回家开电脑，别咕把医院基本资料传过来，看着标题最顶端的“承舟外科诊所”，程天光心想，果然如此。
这还是他首次接距离这么近的单子。
程天光从不让熟人当甲方，不过承舟诊所连人都不算。
一目十行看完长篇大论的专有名词和医学成就，他捏了捏眉心，有点头疼。
程天光对医学所知甚少，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不了解的内容他可以补，只要对方付得起昂贵的补课费。
程天光：“为什么找我？”
别咕：“我家欠他们一个人情，并且对方医术不错，我父母肯定不介意多条人脉。”
“再说了，这也算专业对口。”
程天光：“你让他本人来，有很多问题需要确认，靠你转述不方便。”
别咕发了个ok，随后头像暗了下去。
十分钟后，微信跳个好友申请，头像纯黑，名字叫楚舟，是刚才给他看手腕的医生。
这种用真名当做网名的行为让程天光牙疼，他看了看自己的昵称：不眠打字机，同时通过申请。
“您好，这边已看完需求，有几个点想确认一下。”程天光漫不经心地打出这句话，在靠背椅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光脚踩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转椅。
楚舟回得很快，几乎是同一秒，紧挨着他发的对话框蹦出来。
“请讲。”
“你们运营账号是什么目的？增加知名度，还是获取更多病人。”程天光看着手机屏幕上方飘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坏心眼地又加了一句。
“二选一，不能都要。”
【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了。
两分钟后楚舟给了答复：
“增加知名度。”
这两者在程天光眼里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虽然最后结果都有共通。
获取知名度只需要让受众了解并知晓。
获取更多病人则需要让受众相信某个案例，或者某位医生。
不过病人本来就具备很强的自发传播能力，如果这位楚舟医生真有本事，光是口口相传，也不会缺病人。
而楚舟的选择恰巧证明了这点。
程天光的问题不多，整体围绕着发文频率，结算周期，和推广费用来回扯皮。
他最喜欢蒙骗交流这种有钱又一无所知的甲方，这意味着他自我发挥的空间很大。
更不用说楚舟的性格一看就不像会指手画脚的。
而距离程天光家951米的承舟诊所
楚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乙方打上了“人傻钱多”的标签。
他和程天光约定初次交稿的时间是三天后，随后按下锁屏，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防止眼前这位吹胡子瞪眼睛的老人唾沫星子直接飞到他脸上。
“操，那孙子还tm没我鞋码大，手段倒是玩得挺脏，你父母心被狗吃了？出这么大事你爸不回国给你撑腰往对方脸上甩巴掌，还好意思赖在国外做个JB研究？”
“明天就去公安局，把你从户口本里迁出来说我领养的，让你妈下次回国管你叫小叔子。”
这一顿伦理和脏话齐出的国骂后，眼看面前的老人意犹未尽，还有继续输出的迹象，楚舟立刻把手边的菊花茶推过去。
“润润嗓子吧，爷爷。”
楚爷爷相当不客气地受用，边喝边呸呸吐着细碎的菊花瓣，隔着上升的水蒸气看他唯一的孙子。
想起三天前接到的电话，仍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是，当初非要学西医，如果老实和我学中医，还至于受这种鸟气，行了，我在这住两天，这期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把小时候学的东西捡一捡。”
“至于偷你病例那个小王八蛋，不就是有个院长爹，哼，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蹦跶到我面前。”
楚舟闭了闭眼睛，点头说是，他坐姿很端正，背脊如尺子画出来一般直，神色冷静，很符合对医生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
对面的老头子就不一样了，不说话时还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但是张嘴三句不离骂娘，时不时猛拍自己大腿，双腿要么盘坐在沙发上要么踩着茶几的边。
任谁都无法将这个有点疯癫的老头子和常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鬼医联系起来。
等楚爷爷暂时歇了气，放过楚舟和楚舟父母的十八代后，他才想起来打量这个诊所。
一楼墙上空余几个丑陋的钉子，甚至油漆都和周围有色差，像是大补丁。
楚爷爷瞪着眼睛看一会，转过头问楚舟这空地是给他留着挂锦旗的吗？如果是那这一面墙可不太够用。
楚舟无奈道：“之前挂的宣传板，被病人投诉看不懂，新的刚委托人去定制，还没做好。”
开媒体账号宣传中西合璧这件事也是楚爷爷的主意，早在两年前他就催促楚舟干这件事。
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与其等到被别人抹黑有苦难言，不如在开始就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楚舟实在没有当网红的天分，宣传账号早在一年前就注册了，他自己也往里面发过内容……
“嘿，我至今还记得你之前写的那东西，又臭又长，生僻字占据一半，简直是不知所谓，拿来擦屁股都嫌纸糙。”
诊所二楼的空间很大，趁着楚爷爷打量的功夫，门口排开的车队正往里运家具，各顶个的实木，表面的清漆在阳光下锃亮。
还有紫砂壶、根雕，手串……流水一般送进二楼，这种架势怎么看都和小住没关系。
“今天还有病人预约吗？”楚舟拉住负责前台的章铃，得到对方否定的答案后松了口气，准备拎包回家。
原本楚舟打算住诊所，但是楚爷爷来了后直接表示他要住这里，号称自己小时候就在中药房长大，在这睡得香，能习惯，更舒服。
这房子昨晚刚找的，三室一厅，105平，距离诊所几百米，一个人住有点大，但考虑到老人家万一身体不舒服还得接回家来调理，楚舟直接转了一年房租。
客厅就置办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唯一能称得上是调剂品居然是刚带回来的医书。
安静，空旷，所有人迈入这里的第一印象，所以当空气中响起尖锐铃声，让人心脏狂跳，连带着太阳穴都微微作痛。
楚舟看着来电人名字没动，任凭它在茶几上狂响，慢腾腾洗手，卡着对面耐心消失的前一秒按下接听。
楚舟：“妈。”
屏幕上跳转画面，从背景来判断，是实验室。
宋琦穿着白大褂，目光锐利，眼角有细纹，身后的助理拿着一打报告刚打算上前，看到屏幕上楚舟的脸立刻后退。
“你真的令我失望。”
远在地球另一端JHU的实验室内，宋琦的话成功让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降到冰点。只剩机器运行时发出的细微底噪。
“辞职之前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那是国内最好的外科医院，就算熬不上去，当不了院长，过几年你也可以带着人脉出来转开私人医院。”
“之前给你联系的药企为什么不回复对方消息？如果当时做决定，等到这季度财务结算，你早就跟着他们返回美国。”
“而你现在在干什么？白白浪费了我们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放弃大好前程不要去开诊所？就图个挂靠身份能继续行医？”
整个通话过程中，楚舟都相当安静，或者说，习惯。
“论文不是一天就能写完，自己看护不好病例被别人偷了也就罢了，出事只知道辞职逃避，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医生是最不能逃避的职业。”
“收起你那些软弱的情绪，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理智。”
美国那边还是半夜，显然宋琦又一次为了她的实验进度让全组人加班，所以她没有说太多，只是用那种熟悉的，尖锐的，冷漠视线将楚舟从头到脚剐了一遍，直接挂了电话。
楚舟吐了口气，活动发麻的手脚。
从小到大，这种话出现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变成真实。
他走到厨房挽起袖子择菜，并且顺手打开了窗户。
过了一会
沿着窗外隐隐约约飘散的菜香让程天光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往窗外狐疑地看了一眼。
这才晚上六点。
他没记错的话这附近除了自己住的都是高级打工人，每天为公司生为公司死，996是基本操作，哪怕后半夜按电梯也随时碰见一位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刚拉下他的领带。
连坐电梯都要端电脑和同事对颗粒度，张嘴不夹杂英语仿佛被扼杀了发声的能力。
程天光自诩和他们是家禽与野鸡的区别，两者看似是同一物种，但实际上老死不相往来，彼此看着都觉得像傻冒。
他耸耸肩，没照顾自己咕咕作响的胃，将最后一个字敲完，从头到尾通读欣赏一遍，把宣传稿拉到楚舟的聊天框。
此刻，距离他们约定好的交稿时间还有两天又十二个小时。
这很符合程天光的作风。
对于初次合作的对象，恰当好处的蜜月期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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