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采娘和季卿尘便一起去了三姑娘那里,傅微明跟着吴老爹他们去捕鱼了,不能整日坐吃山空。
采娘本想自己一个人过去,但傅微明和季卿尘都不同意。
季卿尘苦口婆心:“香莺院可不比别的地方,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香客看上你了怎么办?”
傅微明也言简意赅:“不能一个人去。”
但傅微明又已答应了吴老爹捕鱼之事,只好由季卿尘陪她一起去。
三姑娘听完采娘的计划,抹着眼泪又要给她跪下,被采娘强行扶起,但三姑娘坚持要和采娘一起行动:“杀孙虎是我的主意,不能只让你们冒险,到时我和你一起去吴尹书的私宅,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采娘本不同意,奈何受不了三姑娘的软磨硬泡,最后只好答应。
聊完正事,采娘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三姑娘奇怪问道:“采娘,你还有什么事吗?只要我能办到的,定竭尽全力,不让你失望。”
采娘小声嗫喏道:“我……我想让你帮我装扮装扮……阿蚬和季先生说我……说我……”
“说你什么?”三姑娘好奇。
采娘一咬牙:“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勾引不了孙虎。”
三姑娘闻言噗嗤一笑:“这有什么难,要我说你的长相绝对数一数二,身材也没的说,就是确实穿的……穿的……”
她绞尽脑汁的搜寻,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可以委婉些指出采娘的问题。
“朴素了些。”季卿尘补充。
“对!”三姑娘一拍手:“就是朴素了些。”
采娘一脸的生无可恋,她穿的是有多差,这一个两个的……
三姑娘说着便把季卿尘赶出屋去,对着采娘一阵上下其手,屋里时不时传来采娘拒绝的声音。
“不行不行,这个太露了。”
“这件胳膊还在外面呢。”
“我喘不过气了!”
“这个涂我脸上我还能笑吗?”
“这口脂吃饭的时候怎么办……”
季卿尘在屋外频频叹气,改造采娘任重而道远啊!
傍晚,夕阳已落入水中小半,天水相接成一片,都被染成了橘色,水面波光粼粼,金光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一切都好似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朦朦胧胧,甚是好看。
有渔船载着欢笑声从远处驶来,傅微明和吴老爹他们回来了。
采娘远远的就听到了吴老爹那爽朗的声音:“阿蚬,你今天运气真不错,这鱼难得,能卖个好价钱。”
傅微明笑着答应:“都是吴老爹教的好,不然差点就给它跑了。”
几人说笑着很快便回到了住处,傅微明和几位叔伯告了辞,高兴的拎着那条难得的鱼,踏上蓬船甲板,他准备跟采娘好好炫耀一番。
他正欲出声喊采娘的名字,篷帘却先一步被掀开。
薄雾中,一双珠白色绣鞋迈步而出,紧跟着便是袅袅婷婷的粉白纱裙,裹着纤细的腰身扫过船板,采娘一张清纯无辜的鹅蛋脸上施了淡淡的胭脂,称的整个人娇艳欲滴,灵动清澈的小鹿眼,在看到傅微明的一刹那,害羞的垂下了眼睫,睫毛随着呼吸好似黑色蝶翅似的轻轻煽动,轻挠着人心。
傅微明定住了,他呆呆的立在船头,喉结不自觉的轻轻滚动了一下。
采娘低着头等着傅微明评价,却迟迟未见他说话,只好主动抬起头有些害羞的问道:“这身穿着怎么样?不会再拖你们后腿了吧。”
傅微明回过神来,察觉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便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行,凑合能看。”
采娘本没奢望他能说什么好话,现在得到了肯定的评价,开心起来,便提着裙摆向他跑去:“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然而话尚未说完,她就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船板上。
傅微明赶紧上前将她扶起,嘴角的笑怎么压都压不住。
采娘有些尴尬,愤愤道:“这绣鞋好看是好看,可在船上还是光脚方便。”
傅微明搀着她小步的往船篷里走,边走边调侃:“我看珠儿每日都穿着绣鞋,也不知她是怎么走的。”
采娘白了他一眼:“珠儿自小就爱美,从不愿意光着脚,别看她柔柔弱弱的,其实很有毅力。你看她家现在的酒肆生意不错,其实最初便是珠儿的主意,她又在酿酒上下了功夫,才做到现在的样子。”
傅微明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做酒肆生意的,那便可以理解了,毕竟平日里需要待人接物,自然不能和你一般,穿的太随意。”
什么叫和她一样,穿的太随意!
采娘拉下脸来,无语道:“你竟不知?上次吴老爹还说要你去他家喝酒。”
傅微明不甚在意:“我以为仅是去家里喝罢了。”
两人正说着,采娘又一个趔趄,倒向傅微明怀里,傅微明赶紧双手用力,将她扶正,虽不过须臾之间,但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昨日晚饭时摔在一起的尴尬。
采娘不自在的推开傅微明,紧走几步,自己扶住船篷,假笑道:“我自己可以走。”
傅微明也掩饰的干咳了两声,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安葬你爹的沙地看的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事儿,采娘顿时又打开了话匣子,把今日她和季卿尘如何被沙田地主恶意敲诈,她又是怎样机智应对,最终低价买到沙地的经过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傅微明看着她时而手舞足蹈,时而俏皮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跟姑娘一起生活,其实也不是很难嘛!
几日后,便到了采娘为倪老爹选的下葬的日子。
倪老爹因对外宣称是病死的,按照疍民的丧葬习俗,除了关系比较近的亲朋和族中有声望的老人外,其余人不可观礼。
又因她弟弟和叔父尚未归来,采娘便只好请了张老大和吴老爹帮忙主持,另外便只有季卿尘、珠儿、吴阿浪等几个平日里走的近的好友,一起为她爹送葬。
当日,傅微明早早便起了身,向水里投了些铜板后,舀了水帮采娘给倪老爹擦洗。
两人都换上了一身白衣黑鞋,等着张老大等人过来后,一起将倪老爹抬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椁。采娘拿出一块白布将她阿爹盖好,之上又盖了层红布,寓意天地被,然后又拿出一盏油灯摆在脚尾,为倪老爹照明指路。
一切准备就绪,时辰一到,傅微明便在张老大悲伤的长调中,划着船载着棺椁缓缓向买好的沙地驶去。
一路上有渔船远远的听到张老大的歌声,都主动避开。疍民生来无根,世代生活在水上,漂泊无依,但他们向往稳定,生前漂泊,死后便希望能有一处固定的墓地。但去往墓地的路却不能被别人看见,只愿能永无烦扰,自此安定。
小船一路不停歇,很快便到达了沙地。
张老大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稻谷撒在周围,并颤抖着念道:“种子落土万年青,内外子孙大发家;一种落土万种收……”
低沉有力的声音慢慢消散在海风里,采娘忍不住落下泪来,珠儿上前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低声哭泣。
傅微明自小在军营长大,将士战死之事已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每次下葬,他仍会心有触动,有些人死得其所,为了心中所爱所护,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而有的人,却死不瞑目。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人世间,却同人不同命。
傅微明想起季卿尘之前好像也说过这句话,便下意识的朝他看去。季卿尘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不知道他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唱完词,傅微明和张老大、吴老爹、吴阿浪四人上前,抬起棺椁盖子,进行最后的封棺。
然而,就在棺椁被盖上的一刹那,棺椁周围的沙地却突然陷了下去,漏出一片大坑,坑底隐隐约约可见几个字:
阿蚬害我
所有人一惊,齐刷刷的看向傅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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