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浓墨的榜文下人头攒动,季云芙四下张望了好一阵,唯独不见裴燃身影。
婢女打听回来,才知今日裴燃并未早早来蹲榜。
绿岑纳闷:“这裴公子也忒不上心了。”
季云芙坐在马车里,默默听着,也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失笑。
直到榜下学子散去不少,众人口中的裴会元才姗姗来迟。
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被身后好友推挤到人群最前端,语气似有无奈,“这榜是能跑了不成,也不知你们急什么,还非要拽我一起。”
“得得得,倒是我们的过错了。”话虽如此,不过是几人斗斗嘴皮子,并无真的怨怼之意。
裴燃平日与人为善,才学兼备却毫无自视甚高之傲气,常与大家讨论学问,若遇到同学有不解之处相问,也不吝啬替其解惑。书院中的学子,大多与其相交甚欢。
“速速看完,还能赶上回去睡个回笼觉。”裴燃随性道。
友人无奈摇头,而方才还睡眼惺忪的人,此刻已翩然行至金榜最左侧。
裴燃仰着头从上往下看,待看清第一行的名字,张扬地舒展眉尾。
然后,他又顺着榜头往下看,继续寻找两位友人的名字,待确认二者皆榜上有名,回身挑眉,语气散漫,“同喜了。”
其中一人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闻言惊喜交加,急急拦住裴燃,“我在哪儿?你可是看到我的名字了?”
裴燃抬手,朝着某处一指。
对方盯着榜上的字,下一秒喜笑颜开。
“走了。”裴燃拍拍他的肩膀。
“你当真要回去睡‘回笼觉’?”友人似觉得难以置信,中会元如此激动人心之事,裴燃竟还能睡得着?难道不应该去天香楼,把酒言欢,好好庆祝一日?
“不然?”裴燃眨眼,话音刚落,余光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
“我改主意了,先不回书院了。”撂下这句话,也顾不上解释,便不由加快脚步,朝对面走去。
“诶?”
“这就走了?方才不是说要回去补觉么?”
*
季云芙同婢女站在对街树下。
边上另一驾马车旁,两个女子正在悄声嬉笑。
“你瞧,裴公子方才是不是朝我笑了?”
“他......是往我们这边来了?”
“他与兄长在书院也算熟识,许是瞧见我兄长中榜,特来道喜的。”
话落,那女子转身唤了句正在同人交谈的兄长,“大哥。”
“何事?”
“好像是裴公子......”女子红着脸低声道。
被称为“兄长”的人定睛一看,见正欲穿街而过之人果真是裴燃,便同其挥手道:“裴兄!”
裴燃闻声,脚下步伐一顿,只得无奈转身先向着另一侧走去。
“周公子。”对方姓周,名子舒,乃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裴燃同他见礼,语气不卑不亢,并无谄媚之意。
稍许,他注意到周子舒身后的姑娘,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周子瑜见状,主动福身,“小女周子瑜,见过裴公子。”
一旁的周子舒眼观鼻鼻观心,笑着解释了句,“舍妹。”
而后两人互道恭喜,又寒暄了一阵,裴燃才以“有事在身”先行拜别,转身朝着另一辆停于树下的马车疾步走去。
远远瞧去,裴燃解了身上披风,意欲递给对面少女,后者摆手谢过,却没有接。
“大哥,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周子瑜的视线一路追随裴燃,自然注意到了避于树荫下的季云芙。
等看清对方的眉眼后,不由掐紧了手心。
潋潋春光下,少女容色似花树堆雪,环姿艳逸。顾盼之际,眸色滟然。连向来自诩京中贵女典范、容貌无双的周子瑜都不免自惭形秽,生出一股妒忌。
周子舒答“不知”,后又道:“但那女子所乘乃是谢家马车,想必应是谢家人。”
“谢家。”周子瑜的心又冷了冷,连她引以为傲的家世都比不过了么......
她深深向远处望了一眼,不甘地钻进自家马车。
另一边,裴燃收回刚刚卸下的披风,也没有再披,而是随意地搭在臂弯。
季云芙红着脸同他道喜,眼神像藏了一只四处躲闪的小鹿,身边处处风景都能得到她目光的流连驻足,唯独不敢停下来专心看他。
裴燃被她的表情逗笑,不再追着她看。
季云芙手心都出了汗,这会儿察觉他移开目光,偷偷松了一口气。
“阿云几时来的?为何不提前差人告知我。”裴燃问。
“没多久,左右猜想你今晨总要来看榜的,就在此等着了。”季云芙温声回。
微风拂面,乱了额前的发丝,两人目光相触,少女如水似的眼眸也像是被春风拂动,泛起的涟漪层层涤荡,渐到了他的心尖。
呼吸一滞,下意识错开视线不敢多看。
许是今晨起得太早,裴燃发觉意识竟有些昏昏沉沉,矗在原地的双腿也变得虚浮,轻飘飘地,似踩在云端。
少年捏着泛红的耳垂,清了清嗓子,问她:“可用过早膳?”
季云芙缓缓摇头,语调湿润,“未曾。”
“那......我带你去吃糖水?”裴燃琢磨,“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甜滋滋的吃食。”
话落,二人皆是一愣。
裴燃先行反应过来,上扬的桃花眼微垂,有几分泄气,“我忘了,京城不似江南,也不知有无糖水可吃。”
“有的。”
“嗯?”裴燃看她。
“城南二巷里有一家糖水铺子,味道同我们以前常吃的那家有些像。”季云芙柔声问:“你想吃么?”
“那还等什么?”裴燃一扫先前的低落,“走。”
一街之隔,从礼部出来的谢西泠隔着熙攘人群看向对面。
他的目光如浮光掠影,自季云芙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倒是身后的庄玄注意到对面相对而立的二人,郎才女貌,仿若话本子出来的眷侣。
他笑着啧了声,“想必你谢府不日又要添上一桩喜事,有这样一位侄婿,当真不错。”
“聒噪。”谢西泠淡淡道。
*
吃完糖水,两人去茶楼听了一出戏,直至薄暮冥冥,裴燃才将季云芙送回谢府。
临别前,两人约好百花日时一道泛舟游湖。
所谓百花日,其实与七夕如出一辙,若说有何不同之处,便是大晋爱花之风盛行,恰逢繁花盛开的春天,女子喜借赠花传情。在这一日,将装有干花的香囊赠予郎君,直接袒诉钟情,或将鲜花偷偷抛掷在喜欢的郎君身上,以表爱慕。
谈及此,裴燃还十分“无意”地强调了自己最喜玉兰。
季云芙听得忍俊不禁,假装没听懂他明晃晃的暗示,同他在门外挥手告别。
绿岑说:“裴公子人真好,才貌无双,还这般钟情姑娘。”
先前她听了京中传言,怕裴公子一遭入京,乱花渐欲迷人眼。然今日一见,只觉他眼里心里全是自家姑娘。唯有一点,就是这般俊逸不凡的少年郎总少不了被人惦记,比如那周家姑娘。
季云芙嘴角抿着笑,有些意外绿岑第一次见裴燃,就对他留下这般好的印象,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裴燃性子活泼,处事八面玲珑,从小就招人喜欢。
不仅招家中长辈喜欢,更招姑娘喜欢。
她忽然想起同样是天之骄子的谢西泠。
表叔与裴燃的性子则截然相反,太过冷清疏离,以至于京中鲜少有姑娘敢往他眼前凑。二十四岁,身居高位,按理早应妻妾成群,可他不仅没娶妻成家,甚至连个伺候的通房婢女都没。
虽姑奶奶愁得恨不能往他房中塞人,实际上这些年间却是连指点半句都不敢。
思及此,季云芙不由失笑,她不懂旁人为何那般惧怕表叔。在她看来,表叔性子虽冷清,却还是极温和的。
“云芙。”
冷冽低沉的男音入耳,季云芙恍惚以为走神太投入,出现了幻觉。
然而一转头,站在几步开外的,可不就是她方才神游时联想到的人么。
季云芙神思未定,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屈膝行礼,规规矩矩唤了声“表叔”。
她猜不准他适才在身后站了多久,又将自己与裴燃的对话听去多少。
分明不过是恪守礼节的交谈,但只要想到那话被谢西泠听到,仍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尤似幼年孩童犯错被长辈捉了现行。
“天色已晚,怎么还站在门外。”谢西泠说。
表叔只字不提裴燃,莫不是他方才并未见到......季云芙怀揣着一丝侥幸,不敢怠慢,连忙低头解释。
“正要回去呢。”
“那便走罢。”
说完,谢西泠已抬步跨过门槛。
墨色衣袍从身侧掠过,暗金云纹的贴里外摆堪堪擦过鹅黄色的柔软襦裙。
季云芙垂眸,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没走出两步,前方复又传来声音,“百花日时,勿要晚归。”
季云芙心一紧,表叔还是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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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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