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下定决心,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已经热气蒸腾,屏风后隐约可见林亦安正在脱衣服。
“我这里不必伺候,你先出去吧。”林亦安以为是贴身小厮。
桑宁没说话,绕过屏风,径直走到他面前:“我来替你宽衣。”
林亦安有些惊讶,匆忙拿起衣服遮住身子,拧起了秀气的眉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出去。”
慌乱之中,他有些不悦,声音里多了两分命令。
桑宁没有走,她掐了掐手心,鼓起勇气:“你我已拜堂成亲,终究有这么一天,夫君莫要害羞。”
“我不是害羞!”林亦安有些生气,抬头看向桑宁正欲发作,却见她低着头看着鞋尖,红了脸颊。
一向脾气不好的林亦安忽然说不出任何重话来,只得无奈叹了一声:“你出去吧,不要这样。”
他是决定要在死之前好好照顾她,也有打算做个“表面夫妻”,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就要做些什么。
他不爱她,这一点他很清楚。他绝不会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做任何亲近的事:“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欠了你!可我并不爱你,我不可能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他抬起头,平静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与留恋,他想让她死心。
桑宁并不惊讶,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林亦安会爱上她,只是想着有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会好些,但他若不愿意,她也强求不来。
“我明白的,而且你没有欠我,这婚事本就是桑家求来的,你不必总想着补偿我。”
“但你也是被迫的,不是吗?”他语气笃定,将她和桑家拆分出来。
桑宁的心停滞了一瞬,这些日子,太多人嘲讽她攀上高枝,为了变成凤凰连做寡妇也不在乎……
唯有他知道她的苦楚。
想到这些日子的委屈,桑宁苦笑了一声,偏过头去,声音微弱:“你为什么这么好呀!”
她真的会舍不得的!
林亦安愣了愣,不禁想起了前世。都是因为自己不想活了,故意放纵糟蹋身子,才会早早离世,也害她付出了性命。
可这些糊涂账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法对外人道。
桑宁见他面露懊悔,不愿他再自责,忙岔开了话题。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快沐浴,我不打扰你。”
她走上前替他解开衣扣,如水的眸子含着点点泪光,有一丝悲伤,却又无比通透。
林亦安望着她的眼睛,心中隐隐作痛。她还年轻,她还有漫长的人生。可他死后,她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他紧紧闭上双眼,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良久,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你既已做了决定,我不拦你,但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清冷的声音传进耳朵,如同清泉敲打着她的心弦。
“谢谢。”桑宁慢慢湿了眼眶,她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水要凉了。”
她慢慢地退到屏风后,转过身背对着他。
林亦安也不再撵她出去。他轻轻褪下了里衣,浸入舒适的热水中,可那颗心却一直跳个不停,让他思绪混乱,难以平静。
暖气氤氲的房间里,伴随两个人的沉默,缓缓流淌着莫名的情愫。
沐浴之后,林亦安拒绝了桑宁的服侍,一个人穿好了衣衫。但临出门时,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了院子里,丝毫不避讳众人。
怀蕊瞧见了,脸上藏着笑意,高高兴兴地来收拾屋子。
桑宁红着脸跟在林亦安的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进了房间。大白天的,紧闭了房门。
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疏疏密密地照在屋里,温暖静谧。
桑宁和林亦安坐在屋子里,相顾无言,只有微弱地呼吸声均匀地起伏着。
气氛有些微妙,桑宁的心跳得厉害。
林亦安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书柜前,随手抽开了几个抽屉。
桑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
这榭芳院本就是他的院子,自桑宁搬进来后,从没动过里面的陈设。
“这里有些小玩意儿,你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他随手挑了几个东西出来。
桑宁看了一眼,大多是彩珠、弹弓什么的,都是男孩子小时候爱玩儿的东西。
林亦安也想到了这点,面上露出难色:“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让下人买回来。”
知道他是怕自己无聊,桑宁笑了声:“不用了。”她起身走到柜子前,随手拿过一个弹弓,“你小时候喜欢玩这个?”
林亦安扫了一眼,眼中渐渐浮起笑意:“是啊,很小的时候,后来就不玩了。”
桑宁来了兴趣,笑道:“我弟弟也喜欢玩这个,他还经常爬到树上,摔下来好几次呢。”
林亦安眯着眼睛,像是想起了往事:“我以前也爬过树,还在树上躲了一夜,差点没冻死。”
他故意抱紧了双臂给桑宁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刮着大风的夜晚。
桑宁来了兴趣:“为什么?你在捉迷藏?”
林亦安摇摇头,刚想解释,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霾:“忘记了,可能就是贪玩吧。”
他从她手中拿过弹弓放进了抽屉里,紧紧关上了门。
桑宁望着空空的手心,有些奇怪。她总觉得林亦安心中藏着秘密,不止是生病的原因,还有许多的伤心事。
可她不敢问,不敢碰。她虽然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之间却像一堵隔着无形的墙,根本无法触碰到对方。
林亦安察觉出她的情绪失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无聊?要不我再找些好玩的?”
桑宁摇摇头,正想告诉他不必费心,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听起来像是沈妈的声音。
桑宁有些不安,忙看了眼林亦安,见他靠在柜子上神色冷静,丝毫不在意外面的声音,看来是不想管这些闲事。
“我出去看看。”
林亦安点了点头,她才起身走到房外,果然是沈妈和盼茵吵起来了。
盼茵是袁氏的丫鬟,成亲那日分到了榭芳院里,也是如今榭芳院的大丫鬟。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桑宁走到院子里,先问了一旁劝架的怀蕊。
怀蕊还没说话,盼茵已伸手指向了沈妈:“她要出府!”
沈妈躲到桑宁的身后,伸着脖子和盼茵吵道:“我出府怎么了?少夫人还没说话,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来管?”
盼茵年纪虽小,气势却足,丝毫不畏惧沈妈:“我是夫人安排来的,若是有人不守规矩,我就得管!这半个月,你离府至少五六次了,谁知道你出去干了什么?敢不敢和我到管家面前对峙!”
府内嬷嬷出府,必须有管家同意。看沈妈心虚的样子,大抵是未曾经过同意。
桑宁低头看向沈妈:“你出府做什么?”这半个月她一直照顾林亦安,竟不知她离府这么多次。
沈妈有些心虚,嘟囔了一句:“我出去买些东西。”
盼茵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啊?”
桑宁眉头一皱,脸色冷了下来。这是在当着她的面说沈妈手脚不干净?她抬眼看向盼茵,沉声道:“沈妈出府从未携带过包裹,何来卖东西一说。”
盼茵冷哼了一声:“包裹是没带,衣袖里藏着什么可说不准。榭芳院是世子爷的屋子,多得是她没见过的宝贝!”
盼茵牙尖嘴利,继续不依不饶。
桑宁冷着脸:“那盼茵姑娘想怎样?”
“搜身!我不信她半月出府六次,就真的干干净净!”
“你放屁!你才手脚不干净!你来搜,尽管来搜,今天若是搜不出东西,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沈妈撒起泼来,伸着手走到盼茵面前,“搜啊!你搜啊!”
盼茵也是个急脾气,被沈妈一激,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搜就搜,我才不信你心里没鬼!”
盼茵上下盘查了好几遍,脸色从开始的狠厉渐渐变得慌乱,看来沈妈身上果然没有东西。
桑宁缓下了心,她走到两个人的面前,缓和道:“行了,都是一场误会,别再闹了!”
再闹下去,就该把屋里那位引出来了。何况沈妈悄悄出府,确实有些不妥。
沈妈却受不了这个气,此刻挺直了腰板,趾高气昂地看向盼茵道:“你这个势利眼的毒丫头,尽会搬弄是非,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沈妈撸起袖子,作势要打。
盼茵大惊失色,一面躲一面骂:“哪来的乡村野妇,快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沈妈追着盼茵,两个人在院子里追打,其余丫头胡乱躲避,一时间乱做了一团。
“住手!快停下!”桑宁面色涨红,余光忍不住瞥向屋内。一想到林亦安正在屋里,更加觉得难堪。
“沈妈,别闹了!”桑宁喊了两声,却根本无人在意。
直到盼茵跑到屋子前,迎面挨了一记窝心脚,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两个人才愣在了原地。
“世子爷!”盼茵看着站在门前的林亦安,面上露出惊慌,顾不得心口的疼痛,跪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四五个丫鬟顿时颤颤惊惊跪了一地。
林亦安站在门前,目光阴鸷,与刚才在屋里判若两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的盼茵,脸色苍白却不怒自威:“夫人派你来的榭芳院?好大的身份呀,这就是你在夫人那里学到的规矩?”
盼茵浑身战栗,双手发颤:“世子爷,奴婢知错了!”
林亦安阴寒着脸,目光冰冷:“错在哪了?”
盼茵低伏在地面:“奴婢不该僭越,请世子爷恕罪!可沈妈半月离府六次,必定有鬼,请世子爷明察!”
林亦安抬头看向沈妈,又看向桑宁。
桑宁脸色有些难看。她本想私下询问沈妈,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给沈妈使了个眼色:“你出府做什么,如实告诉世子爷。”
沈妈有些心虚,她瞥了眼桑宁,又看向面色阴冷的林亦安,不禁打了个寒颤:“老奴是看世子爷与少夫人感情和睦,心中高兴,想着回家告诉老爷夫人,也省得他们担心了。少夫人,您说是不是?”
沈妈堆着笑解释,想让林亦安看在桑宁的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终归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
桑宁听了顿时脸色一黑,呵斥了沈妈:“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闲话家常?”
国公府的私事,尤其是林亦安的私事岂能随意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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