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寝屋燃了烛火,院内下人都守在屋外。

祁臻刚服过药,虚弱地靠在床头,温嫤特意让绿苓从小厨房寻了些蜜饯前来,她双手捧着青花莲瓣高足盘,上面放了些口感清甜的果脯。

祁臻掀起眼眸望着她,语气漫不经心,“过来。”

听见声,温嫤放下果盘,缓步上前,坐在榻前的鼓凳之上。

祁臻按了按眉心,沉眉问道:“你会医术?”

院外树影婆娑,光影重重,寒风顺着窗隙溜了进来,烛火绰绰,温嫤点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祁臻。

几日了,他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此刻,胡太医的话彷佛在她心尖上扎了根,经久未散。

“那你说,我这病还有救吗?”

祁臻神情淡淡,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她眼中,薄唇轻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郁的气质。

“我…”温嫤低眉,下意识地不想将那些宣判死刑的话说出来,她见过太多病人,得知自己时日不多的那一刻,宛如七魂五魄骤然消散。

她不想这样的神情在祁臻脸上出现。

“我知道,这桩婚事是父亲与母亲做主,在圣上跟前求来的,你大抵也是不愿嫁来这侯府。”祁臻看向她,继续说道:“你放心,若我这病当真治不好,我会留给你一份和离书,放你出府。届时你可再觅良人,不必守着这诺大的侯府,也不用做个令人唏嘘的寡妇。我在城南处有座三进的宅子,还有些私库,便当作是给你的补偿罢。”

她坐在榻前,茫然地望向他,听他一字一句说着日后的筹谋,可,这话越听怎么越像是在交代后事。

更别说他后面还有一句。

“我会放你自由,不会拘着你。”

话到最后,相继无言,温嫤静静地盯着他,彷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对生的无奈。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她从前也是见过他的,在明济医馆二楼的小窗边。

男子一袭玄衣铠甲,身踞黑色宝马,腰佩玄霄剑,行在喧嚣的街头,周围是百姓的欢呼,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地队伍,他行在队伍最前头,风光绰约,鲜亮耀眼。

她在窗边伫立,远远地望了一眼。

那时,她一定想不到,日后竟会嫁给他。

更没想到,昔日少年会惨淡收场。

他一一定是经历过了许多绝望的时刻,才会觉得生的希望何其渺茫。

或者说,是经过这次昏迷,让他第一次生出了无可救药的念头。

可他这样的人,本该手握银枪,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怎么能就这么死去呢。

想到这,温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双唇翕合,语气坚决:“世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将你治好的。

“怎么你也说些荒诞的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能不知吗。”祁臻冷笑一声:“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今后,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温嫤却认真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应该相信吗?”

温嫤一噎,她虽无十成的把握,但这也不代表着全无希望。

没到最后一刻,怎能轻言放弃。

现下说再多也无用,且等着看吧。

思及此,她起身慢悠悠朝身后的柜格走去,从里翻出一床被褥,就要往榻上去。

“你干什么?”祁臻出声问她。

温嫤抱着被褥,转过身,脸上就差写着你看不出来吗,她抿了下唇,道:“睡觉。”

祁臻挑了挑眉梢:“你要睡这?”

“不然?”

两人自从成亲那日共卧一榻后,之后便一直分院而睡,之后祁臻陷入昏迷,为了方便照顾祁臻,她便歇在了这儿。

毕竟夫君生病,身为妻子的她理应日夜照料。

祁臻应是想到了这一点,他看向他,“今夜你回正院歇着。”

闻言,温嫤眨了眨眼,没有挪步,“确定?”

“这儿有人伺候,你回去吧。”

“可...”温嫤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祁臻打断了:“侯府没有虐待主子的癖好。”

温嫤:“......”

她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罗汉榻,虽说比不得床榻宽敞,睡着也不大舒畅,但好像也没有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他都开了口,人也醒了,今夜应是无恙,不如就回正院好好歇上一晚。

这两日,也不知是忧思使然,还是换了地儿。

她睡得极不踏实,夜里总是梦魇连连。

最后,温嫤放下被褥,将它归整好放回原处,这才离开偏院。

主屋内,清云将被褥重新换上,再燃上温嫤特制的宁神香,回神间,瞧见温嫤正在解去外衣,她上前一步,担忧道:“姑娘就这么回来了,若是让夫人知晓,怕是会怪罪。”

“无妨。”温嫤回眸一笑,这两日相处下来,林氏并非不讲理的婆母,想来也不会为了这么一桩小事念叨。

说罢,她掀起被褥慢慢躺下。

这一夜,许是宁神香起作用,倒是一夜好眠。

卯时一过,天光微熹,下人们方有条不紊地在院内行走,窗外那株文冠绿叶葳蕤,大颗大颗露水攀在上沿。

辰时,温嫤带着清云前往正院给林氏请安,在廊下恰好遇见前来问安的祁疏月。两人便一块往进了屋内。

林氏一身深蓝色锦缎芙蓉花纹裙,端正地坐在榻上,眉目间依稀可见点点倦色,身后站着的丫鬟正轻柔地给她捏着太阳穴。

这几日,温嫤按照规矩日日都来请安。

林氏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柔声道:“我这没那么多规矩,用不着每日来此,只要今后多将心思放在臻儿身上就好。”

温嫤垂眼:“是。”

说完,又见林氏掀起眼眸:“昨日让你一人回府,委屈你了。”

温嫤摇摇头:“母亲言重了,夫君病重,儿媳担忧还来不及。”

见温嫤如此懂事,林氏心中稍稍动容,更加满意这个儿媳。

谈及儿子,林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自从祁臻昏迷之后,林氏便犯了头疾,这几日也是精神欠佳,寒暄过后,便去歇着了。

出了屋内,温嫤正要往琅沂阁走,刚走两步,便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嫂嫂。”

她回过头,便看见一身桃色锦裙,上面用金线绣着朵朵海棠,眉眼含笑的姑娘。

初秋的清晨,日头是最好的,微风不燥,大片大片的金光穿过玉干,透过直棂窗,落在眉眼之上,海棠花也栩栩如生,衬着她越发恬静柔美。

“疏月。”温嫤嘴角上扬,眉间溢着浅浅的笑。

“嫂嫂是准备去哥哥房中吗?”

温嫤点了点头,说罢,祁疏月便自告奋勇一同前行:“哥哥如今醒来,我这做妹妹的也该前去探望,不如便与嫂嫂一同前去,可好?”

祁疏月性子豁达,一撇一笑都惹人欢喜,温嫤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

“好呀。”

话落,两人并肩走在回廊处,祁疏月是个活泼的姑娘,一路下来,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候。

两人行至琅沂阁,远远的就瞧见崔嬷嬷迎了上来,先是行礼,随即才含笑说道:“少夫人,秦将军从外面带了个郎中来,眼下正朝世子房中去呢,奴婢特意侯在此处,就等您从夫人那回来了,您也去瞧瞧吧。”

“秦将军?郎中?”温嫤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看向崔嬷嬷。

一旁的祁疏月见状连忙解释道:“秦将军是哥哥在军中的好友,这个郎中想来便是他特意寻来的江湖游医。”

崔嬷嬷也附和道:“正是,元先生是秦将军特意寻来,为世子治疗腿疾的江湖郎中,据说医术可高明了,秦将军派人寻了几月才请到人呢。”

一路上,崔嬷嬷都在不停念叨着,彷佛祁臻下一秒就有救了。

“等等...”这下温嫤也反应过来了,不免激动道:“你是说来人姓元?”

崔嬷嬷一顿,很快回道:“秦将军亲口说的,应是无错。”

姓元,还是游医,这便是了,除了青州元氏,想来也无第二人。

闻言,温嫤心中一喜,这么说,祁臻的腿或许有救了,想到这,温嫤脚步不停,快步往偏院方向走。

祁疏月也问道:“他们二人来了有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了。”

几人踏入祁臻所在的屋子,只见屋内,一身穿黑色常服男子,皮肤略黑,瞧着憨厚老实的模样,另一男子则一袭浅云长衫,上面用银丝勾勒着花纹,腰束玉带,坠着一枚青玉雕鹦鹉纹花样的玉佩,手持玉骨折扇,风姿绰约,气质超然。

听见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祁臻也往门扉处望去。

见人回过头,温嫤绕过地屏,颔首见礼:“见过秦将军,元先生。”

当初祁臻成亲时,秦昭曾来喝过一盏喜酒,凭着这层关系,自然是认识温嫤的,当下便笑了着回了句:“弟妹唤我秦昭便可。”

元清朗垂眸,亦作辑回礼道:“见过少夫人。”

“先生便是青州元氏后人?”幼时曾在耳边出现过的人物,如今就这样站在跟前,温嫤很是恭敬地道了句:“久仰?”

“少夫人客气了。”元清朗幽幽一笑,语气温润。

说话间,身后传来一道疾咳,兰月见状,立即奉上一盏茶水。

祁疏月更是眉头拧成了结,她下意识看向元清朗:“元先生可是看过哥哥病情了?如何,哥哥这腿可有办法治?”

“这…”元清朗自诊完脉后,便陷入了沉思,他犹豫半响,没说后文。

“元先生但说无妨?”温嫤也看向他,期待道。

只是沉默片刻,元清朗始终没有开口,这下秦昭也蹙起了眉头,语气失望道:“怎么,连元先生也束手无策?”

须臾,元清朗轻轻叹了口气,手中折扇轻轻扇道: “不知你们可曾听闻过千蛛蛊。”

温嫤眉头轻蹙:“蛊?”

秦昭顿时惊讶道:“难不成世子是中了蛊才会这样。”

“元某也并无把握,这种蛊虫我也是在祖父撰写的医术中看到过,可这些年却从未听过有谁中了这蛊毒,是以,纸上谈兵,并无十足的把握。”元清朗如实说道。

温嫤心中一惊,“那依元先生所言,这蛊毒若是一直没有办法根治,最后会如何。”

元清朗垂着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如今的情况,毒素已然蔓延开来,前些时日的昏厥也是因为蛊毒发作的原因,若是半年之内还寻不到医治的方法,便会...”

暴毙而亡

剩下的四字他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众人皆心知肚明。

也就是说,他如今的时日只剩下短短的半年了。

话落,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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