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大腹便便的老警官打了个惊天呵欠,站起来挠着光头乐呵呵地说:“小陈啊,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你值班?”

陈平抬起头,单管led灯白晃晃刺得他眼睛泛泪水:“哥,劳烦你多待会,我出去一下。”

随即他抓起手机,犹豫了一会,拿了根棍子,在老警察满头雾水的注视下,一拧油门扬长而去。

摩托车前灯照射出一片空白的土地,破旧漏气的轮胎苟延残喘地滚上了大路。

就在深夜里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坡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一辆三蹦子猛然出现大路上,他手忙脚乱拧紧刹车,忍不住骂了声娘。

“@¥$谁不长眼的把车停路上?”

无人回应,陈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头一看,一个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屏幕七零八碎,已经认不出原本的样貌。

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了钟嘉慧的电话。

地上电话一亮,嗡嗡地跳动起来。

黑夜里,只有地上的手机屏幕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陈平吞了口唾沫。

“咕嘟。”

…人呢?

一瞬间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任职期间两个外乡人在他这里出了事,他的仕途,他的未来,他的娶妻生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是那么肉眼可见的黯淡无光。

这穷乡僻野周遭没有一棵看得过眼的树,只要狂风刮上一天,水泥路就变成了土路,很幸运的是,今天风大,地面凌乱痕迹分外明显,看得出这里曾出了一番意外,紧接着痕迹向远处蔓延而去,陈平咬咬牙,摸了摸腰间警棍,就着手机手电筒的灯,慢慢往前走去。

陈平费了老大劲从脑子那堆给牛接生给羊接骨解决邻居大妈鸡蛋丢失问题的鸡毛蒜皮小事里头扒拉出多年前在警校里学过的知识,眯了眯眼睛端详着逐渐清晰的痕迹。

那是追逐的脚印。

“这姑娘跑真快。”他嘀咕一声。

痕迹从混乱变成拉开了距离,清晰地呈现出一大一小,一远一近的鞋印,忽然又开始凌乱起来,像是两个人的脚印重叠在了一起,陈平有了不好的想法,突然,身边的楼层里传来一声巨响!

“砰!”

门很明显地往里一凹,门框可怕地抖了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整个脱落!

吴霖喃喃:“你招惹了什么人?”

“…不晓得。”钟嘉慧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手往他裤兜里摸索,“你手机呢?我要报警。”

裤兜左边空荡荡的,只有结实的大腿肌肉,钟嘉慧试图往右边探一探,被吴霖一把握住,面色冷峻:“背包里,不在这。”

钟嘉慧扭头就走,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吴霖头也不回:“密码是080923”

这串数字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他妈的生日,似乎毫无逻辑,钟嘉慧无暇多想,凭借记忆拨通了陈平的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铃声隐隐约约从走廊不远处响起。

钟嘉慧心里一惊,和吴霖对视一眼。

“外面那疯子是警察?”吴霖拧眉?

钟嘉慧张了张嘴:“…不是。”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渐渐变弱。

电话在下一秒被接通,是陈平的声音,带着点困惑:“喂?你谁?”

“是钟嘉慧,”钟嘉慧快速说,“你在哪里?筒子楼?那里有个拿刀的疯子!你自己一个人吗?你要小心!”

“你刚才咋挂我电话哩?也不说清楚…”陈平还有些懵逼,“我是一个人出来找你…什么疯子?”

“李大牛,”钟嘉慧说,“他…”

陈平倒抽一口冷气:“卧槽我看见他了!”

钟嘉慧咬住下唇,心弦瞬间绷紧:“你要小心,他带了刀。”

“我知道…他走过来了…靠!”

…手机里瞬间传来滋滋滋的电流声,之后陷入寂静,吴霖看了一眼钟嘉慧。

“我去看一眼,“他语气轻缓,”你就在这待着…别出来”

钟嘉慧张了张嘴,吴霖摩挲了一下她的手,什么都没说,转身轻轻推开门。

“……”

屋子里又陷入了安静。钟嘉慧五指紧紧抓着手机,指骨用力到抽痛,她的目光慢慢移到手上,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

李大牛常年干农活,壮得像头牛,发起疯来带着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像钢炮一样横冲直撞,无人能拦,他们…

钟嘉慧四下张望,厨房、卧室、客厅…吴霖这房子就像被蝗虫过境蚕食只剩下四堵墙两扇破烂窗户,她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您拨打的电话已无人接听…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已线路繁忙…嘟…嘟……嘟……”

报警中心的接线员每天要接成千上万个报警电话,占线是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如果想要提高出警速度的话,直接拨打最近派出所的电话是最好的选择,但陈警官已经在这里了,派出所里只剩下那个快退休的老头…最重要的是,派出所电话是多少?

她烦躁地挂断了电话,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门外跟死了人一样安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门而出。

屋外的夜黑得像一滩死水,好歹有几丝月光透过云层落在走廊上,与油漆剥落出惨白铁皮的铁栏杆一道散发出冰冷的铁锈味。

……不,那不是铁锈的味道,钟嘉慧心想,那是……

……

那是鲜血的味道。

近在咫尺。

钟嘉慧寒毛直竖,猛地一转身,李大牛表情淡漠地盯着她,刀上的鲜红血珠慢慢地往下滚动,滴落,融入水泥地面。

“…不”钟嘉慧喃喃,“你没有…”

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也许在不远处的黑暗里躺倒着两个无声无息…或者是动弹不得的人,她抬起头,看见李大牛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对…我没有。”

“他们人呢?”钟嘉慧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他们人呢?”

“我没有…”李大牛轻声说,他突然眼睛发红,大吼:“快说我没有!”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钟嘉慧吞了口唾沫,强装镇定,“已经发生的事不是你说没有就算了的,但是现在发生的事,你还能说没有,不要做自己会后悔的事…他们人呢?”

李大牛倚在墙边,脊背像是被抽走了脊髓往下塌着,手臂仍下意识地绷紧,白色老头衫被血迹染红了一半,血珠就顺着手臂缓缓往下淌,滑落到刀身上,刀尖、地上。

嘀嗒,嘀嗒。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带着恨意瞪着钟嘉慧,眼中布满血丝,“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报警?这全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

钟嘉慧被他逼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起了多年以前父亲结婚时继母对她说:“嘉慧啊,我陪了你爹那么多年,没有也有苦劳吧,你不去婚礼就算了,怎么在外人面前还不叫妈呢?你爹不知道有多伤心…他可是真心想要你的祝福的,这下好了…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说我名不正言不顺,被自家小孩看不起?嘉慧啊…”

她看了一样翻着股市报纸的爹,头发微秃,年轻时俊逸潇洒的脸庞如今已经成为一块块垂下来的肉,她心里冷笑,站起身来,淡淡道:“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她若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她哥:“她享受了我爸最好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糟老头子的样子…你放心,没人说你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说你瞎了眼,吃了大亏。”

那天继母看向她的眼神钟嘉慧一辈子都忘不掉,毫无掩饰的恨意甚至让她怀疑继母会在她睡梦中一榔头给她敲死,于是她收拾包裹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生活了十来年的家…

她现在也毫不怀疑,李大牛会一砍刀把她砍个对穿。

不同的是,她以前胆子可比现在大多了,人的年纪越大,棱角便会被生活越盘越平,越瞻前顾后,越来越惜命,越来越不想死。

“我没有报警,”钟嘉慧说,“陈警官在那段时间帮了我们许多事,我是去感谢他的,我没有报警,我也没有怀疑你。”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如果怀疑你,我还会上你的车吗?”

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确实没有报警,在接通陈平的那通电话前,她只觉得李大牛只是一个有些贪心,但没什么坏心的小牧民。

至于现在…钟嘉慧试图扯出一个微笑:“李大牛,一切都是未知,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事…你不要动!这么做只会让后果更严重!”

她很想撒腿就跑,但身后不远处就是走廊尽头,她总不能化身为彼得帕克翻身跳楼,而重新回到屋子里…她看了一眼松垮的木门——这不叫逃离险境,这叫瓮中捉鳖。

李大牛慢慢向她走来,每走一步,她就被迫后退一步,最终她背后一冷,顶上了冰冷生锈的栏杆。

“对不起,”李大牛轻轻擦拭着砍刀上的血迹,“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很抱歉,看来只有你们消失了,我才能继续好好活下去…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傻子!法盲!脑子长脚底的蠢货!

钟嘉慧很想破口大骂,但最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速旋转,她紧紧盯着李大牛:“你喜欢罗芸,但她没有回应你,所以尽管那天晚上你看见她跌进水沟里,但是你当作没看见,自顾自走了,是不是?”

见李大牛有些发懵,钟嘉慧又说:“法律不强迫人行善,李大牛。”

但道德要求人行善,她咽下了这一句话,顿了顿,说:“但行凶是违法的。”

女人用温柔而略带悲伤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在告诉他只要收手还来得及,但李大牛眼神渐渐暗了下来,用一种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那太可惜了,已经来不及了。”

紧接着,他眼中凶光骤现,手起!

钟嘉慧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瞬间万籁俱寂,只听得铁器划破空气时咻的一声。

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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