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他一眼,管事语气阴阳:“这还低?嫌低你上别处卖去,自己拿到镇上卖。”
无穷村偏僻,成人去镇上走路得两三个时辰,一来一回就是近五个时辰。
一天走五个时辰,哪有时间卖菜?
若是坐车,来回六文钱,对于村民也是不小的负担,住店就更贵了,菜还不一定能卖出去呢。
管事就是拿捏了这一点,才如此趾高气昂。
许见秋的肩膀已经磨得红肿,再把这些野菜背回去不可能,尽管觉得价格太低,也不得不忍气卖掉。
管事拿大称称量,许见秋的三十七斤重,冯四哥背的多些,足有五十斤。
“十八文收好了,退你一斤。”管事数完,不往许见秋手里放,反而故意将铜板扔到他身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冯四哥笑容一僵,看向许见秋。
后者目光沉了沉,声音却平静:“我不卖了。”
“哟,还矫情起来了,你爱卖不卖,野菜就是这个价。”管事猥琐的目光在哥儿身上流连一圈,“若是卖别的,指不定还能卖个高价。”
许见秋一言不发,拿起自己的那部分马齿苋,重新装进背篓。
见状,冯四哥道:“我也不卖了,还给我。”
管事摸了摸山羊胡,轻蔑出声:“不卖就赶紧滚,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不卖,往后也别想再来我这儿卖。”
闻言,冯四哥咬了咬牙,继续往背篓里收。
大不了他自己晒干了,挑个日子去镇上卖。
见他们两个铁了心不卖,管事正要关后门,忽然看见一辆运粮的驴车,又赶紧将门打开。
穿着耐脏麻衣的年轻汉子将驴车赶到门口,跳下车,熟练地跟管事打招呼。
驴车上还有一个年轻汉子,坐在后头,穿着粗棉衣,同时下了车。
许见秋将背篓拖到一边,粗棉衣汉子余光瞥见他,面上一喜:“秋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闻声抬头,许见秋才发现是熟人,对方是粮铺老板的大儿子梁正业。
“正业哥。”许见秋颔首,道,“我嫁到了无穷村,今日是过来卖野菜的。”
这件事梁正业早听说了,他知道无穷村很穷,却没想到许见秋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同情不好说出口,他看了一眼背篓,问道:“既是卖野菜,怎么把野菜往框子里收?”
“他嫌价格低,不愿意卖。”管事抢先说。
许见秋点了点头。
自己的事,他不想牵连旁人。
见状,梁正业道:“你等等我们,我把粮食送进去,然后送你回去。”
以自己的肩膀情况,走回去不太现实,许见秋接受了好意:“那就多谢正业哥了。”
“顺路的事儿,不用客气。”梁正业说着,扛起一袋白米。
另一名年轻汉子也扛了一袋米,管事跟着他们走进去,等进门后忍不住问道:“梁小老板,刚才那哥儿也是镇上的人?”
“对,他是许家食馆老板的儿子。”
听见“许家食馆”四个字,管事脸色微白。
他对外说是管事,其实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就是个地主家的长工。
收到的野菜,通常由他蒸煮晒干后,再由另一个人卖往镇上。
许家食馆算是大客户,若是因他而得罪了许家,连累到生意,他这份差事就保不住了。
管事心里慌,梁正业叫他检查斤数,他都差点没听见。
几袋粮食核对完,收了银钱,梁正业帮两个哥儿把背篓搬到车上,让他们找地方坐。
许见秋登上车,和冯四哥坐在同一侧,见车上的几个套着布袋的竹筐中还有不少粮食,问道:“正业哥,你剩下的粮食是要送往哪里?”
“我爹让我沿途叫卖。”梁正业回道。
许见秋道:“我可否拿野菜换粮。”
家里就剩四两杂粮了,根本不够吃。
“自然,你想换多少?”
“这一背篓全换,换一斤白米一斤杂米,可行?”
白米市价十二文,杂米市价七文。
梁正业笑道:“我占便宜,自然可行。”
“我……”面对镇上的生人汉子,冯四哥没敢抬眼看人,声音也有点小,“我也想换米。”
梁正业听见了:“都行,等会儿把你们送到家再称米。”
“四哥儿,附近可有卖肉的?”许见秋问。
冯四哥道:“这条道上就有一家屠户,门前挂着肉的就是。”
——刚才他们徒步过来是抄小道,和驴车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许见秋便道:“正业哥,可否借我些银钱买肉,等到家我就还你。”
梁正业自是同意。
等到了屠户处,许见秋称了一斤五花肉,又问老板:“你这里可有八角花椒等炖肉的大料?”
“没有,不卖这些。”老板摆了摆手。
许见秋道:“我只需炖这一斤肉的料,烦请老板给我包一些吧,糖也要,我按市价给钱。”
屠户家常吃荤,家里自然备着大料,闻言便进屋去给他包了一些,报价八文钱。
加上一斤肉,一共二十六文。
驴车比步行快的多,约摸半刻钟后,许见秋便到家了。
此时已是傍晚。
许见秋进屋去拿钱,发现祁胜不在家,床铺已经凉了,可见对方离开了很久。
他打开柜子,拿出藏在角落的荷包,里面装着两钱碎银并一百多个铜板。
他数了二十六枚出来,再原样放好。
——他带来的钱当然不止这些,这些只是零碎用的。
外面,梁正业见只有两间破旧的土房子,空地上也只有一根晾衣绳,心里直惋惜。
他先给冯四哥称米。
冯四哥想拿一半野菜换一斤白米,杂米他家里有,不用买。
见那么一大堆野菜,梁正业没有动称,直接用木碗给舀了四碗:“差不多,你拿回去吧。”
冯四哥接过布袋,拎在手里就知道多了。
他感激地看了年轻汉子一眼,快速往家中跑去。
跑回家倒进米缸,又跑回来还布袋。
梁正业接回,给许见秋装米,也没有用称,白米杂米各装了四碗。
许见秋记下这份情谊,道了谢。
因为天色越来越晚,梁正业得赶回镇上,便没再叙旧,告辞离去。
冯四哥也回家了。
许见秋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依旧没有看见祁胜的影子,便先进了厨房。
他打算做卤肉饭,五花肉切成小块,煸炒出部分油脂,将油盛出,加水,放入各种调料炖煮半个时辰,再焖一刻钟,就能吃了。
炖煮时也可加入素菜,正好厨房里有一堆新鲜菜,估计是祁胜弄来的。
他借着余晖切好肉,正要蹲下挑菜,忽然听见急促脚步声。
回过头,发现是祁胜。
祁胜两手空空,额头似有薄汗,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你回来了。”许见秋语调微扬,“正好,帮我把这把豇豆处理好。”
祁胜非但不接,还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微妙:“你买了肉?”
“嗯,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还用摘的野菜换了两斤米,今晚我们煮精米吃。”
精米也就是白米。
祁胜忽的轻嗤一声:“真不知你是娇贵还是不娇贵。”
许见秋敛了笑意,蹙眉:“祁胜?”
“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买肉,馒头咸菜一样能活。”祁胜从他手里拿过豇豆,语气刻薄,“当我的夫郎,就得一辈子吃苦。”
“你要是受不了就回镇上,我少养活一个人,更快活。”
常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怎么也想不到祁胜会说出这种话,许见秋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用你的钱。”
“你的钱能支撑多久?等花完了,还不是要用我的。”祁胜掰着豆角,似有极大怨气。
许见秋道:“至少我现在没花你的。”
又说:“我不会回镇上,县令判我留在这里。”
他若马上回去,定会连累爹娘。
“县令高升,过几天就走,你可以回去了。”祁胜才得到的消息。
闻言,许见秋心里一点高兴都没有。
能回家自是一件喜事,可祁胜态度的转变又让他感到难受和迷茫。
他努力改善生活,难道还错了么?
难道他真的看错人了吗?
“祁胜,你是想让我回镇上,才故意这么说的吗。”半晌,许见秋出声。
祁胜端着装豇豆的木盆进来,语气轻浮:“对啊,我本以为你今天就会走,没想到你一点脑子都没有,居然真去挖野菜了。”
“你不走,我只能赶你走了。”
不太明亮的厨房内,许见秋看着男子,福至心灵,忽然问道:“你刚刚是出去找我了吗。”
祁胜否认:“没有,我去找人喝酒了。”
“可你身上没有酒味。”
“因为那人不在家。”
许见秋却确认道:“你一定是去找我了。”
“那又怎么样,我怕你死在村里,你爹娘会找我麻烦。”
许见秋奇怪道:“我又没说会怎么样,只是你为何要骗我呢。”
祁胜一噎。
好在许见秋没有细究下去,只道:“下次不要再骗我了。”
哪有下次,祁胜心想,等许见秋回了镇上,两人婚姻关系解除,桥归桥路归路,他跟对方不会再见面。
“我既已来到这里,便是你的夫郎,即使蔡县令走了,我也是你的夫郎。”许见秋敲着打火石,声音认真,“我是不会走的,你赶我也没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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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换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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