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他们在路边一家酒肆坐下。方正桌子,李重九、余灯影和思盈各坐一张木凳,或不经意或直接抬头,落目到同行的新婚夫妇上。龄玉本想在思盈身旁坐下,但甫一弯腰,便见底下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有人捏着她的手往下一拽——

龄玉坐到一张长椅上,旁边是张肃。

底下,一只半杯满的酒杯被推到面前。

她又望过去,“你们是?”

“李重九,景琉的师傅,”灰布衫的英俊男人笑道,目光往下一点——张肃面前出现一杯酒,李重九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问,“景琉要喝吗?”

“二公子不能喝酒,”旁边女人却反驳,将酒杯夺走后朝龄玉轻轻一点头,“我叫余灯影,是他的乳母。”

龄玉“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她鲜少见到生人,这会儿竟是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们。

“也和景琉一样叫我师傅啊,”李重九似有所觉,旁边余灯影也道,“少夫人随意就好,我没关系的。”

她的这个称呼,龄玉心里一跳,思盈抬眼偷瞟张肃,发觉那木着张脸的少年,竟是有了春色。

这是怎么了?她又望向自家二小姐。

龄玉此时有些拘谨,她原有许多话想对思盈说,但此时和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坐到一起,不可谓是没有感到不知所措。

十八年来身边第一次出现那么多人,龄玉盯着面前朦胧的面纱,确保那些人看不到自己的脸后,克制地问思盈,“你怎么会和李师傅他们待在一起?”

“昨晚婚宴上认识的,李大哥和余姐姐得知我是二小姐您的婢女,主动过来告知他们是姑爷身边亲近的人,我想着....小姐您在张府无依无靠,让他们多照顾你一下也好。”

后半句话虽被刻意压低音量,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张肃撩起眼皮,神游归境似的看了思盈一眼,桌子底下的手伸向龄玉。

龄玉避重就轻道,“我住的院子很僻静,离东西厢房都远,平时应该不会和其他人碰面。”

余灯影点头,“如无意外,不会有人来打扰二公子。”

“景琉住的地方可以任意进出,只要....”重九也想补充一句,然话到一半,便止住了,神色略显尴尬地瞥向余灯影,对方体贴地接道,“这人是翻墙进去的,不过思盈你如果想的话,我和夫人商量一下,让您也住进去。”

这话说的正合心意,可思盈正要答应呢,那边的张肃却道,“不行。”

“怎么不行?”龄玉望过去。

无奈张肃却吞吐起来,到最后硬是把自己憋的面红耳赤,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对面,思盈和余灯影面露疑惑,李重九倒不同于她们,只捏着个酒杯,眼神在徒弟和万二小姐间游走。

龄玉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裙子被外力扯了一下——才知张肃正攥着她的衣裳,指尖发红。

怎么这么激动。

她不再询问对方,对面余灯影则让酒肆老板递来一壶茶水,“二公子喝水。”

张肃面前多出一杯茶,日光落在上面,茶水圈圈打转,少年凝视着,却不知怎的又起身,拂袖走开。

其余几人双双对视,余灯影去追张肃,龄玉问重九,“他怎么了?”

“没事,不用担心,你和思盈在这聊吧,晚上记得回家就好。”

说着,也走开了。

思盈坐到龄玉身旁,说,“小姐,这张家二公子还真是和传言中的一样奇怪啊?”

“他人不坏,昨晚我们相处得还可以。”

“说到昨晚....小姐你....你有和他.....”思盈顿了一下,竟是也磕磕绊绊。

“什么,”龄玉茫然,凝视对方一会,福至心灵地意识到那话中深意,双颊通红,“没有!你在想什么呢!”

“洞房花烛夜不都是要干那事的吗?难不成这张二公子....”

话没说完便止住,龄玉捂住思盈那张不得了的嘴,见她抛来一个埋怨的眼神,忙道,“你别说了。”

“这不是早晚都要经历的吗....我还担心了很久呢。”

“你担心什么。”

“怕他欺负你呀,谁知道这张小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我就这样被万家嫁了出去,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啊.....”

龄玉饮尽桌上的酒,想起昨日那场婚宴。她一直没能接受她已为人妻这件事,但也刻意忽略着——一切已成定局,不能在作任何改变,也没有可以发泄的渠道。还好,这会儿见到从小一同长大的思盈,所有无可奈何的防备都能被短暂放下,委屈和悲哀涌来,手里握着的酒杯一抖,歪在桌上。

“小姐,张家的人有为难你吗?”思盈抬眼,感到愧疚——刚才她竟没第一时间去关心龄玉,甚至和她开起玩笑。

不合时宜啊。

但万龄玉的这辈子,又有哪里是合适的。

“没有,”听到她道。

“实际上.....还有人替我出头了,他察觉到别人对我的刁难,挡在我面前,告诉我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不用担心身后事。”

歪倒在桌上的酒杯被轻推,有人低垂双眼,看着它往前滚,碰到对面的酒杯——那处空空无人,本该坐着的那位去寻一个红衣少年郎了。

“张肃,”龄玉低喃着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不管怎样,都不会喜欢我这么个....千疮百孔的人。”

****

两人之后又聊了许久,直到乌云笼盖整座城,酒肆老板奔跑在磅礴大雨中,收拾着桌凳催促客人离开,龄玉才起身,依着重九的话走在回张家的路上。

最近是到雨季了吗,还好昨日没下雨,雷声轰轰,她胡思乱想着,手撑一把纸伞走在清冷无人的街上,于四五米外看到一个书生。

容貌清俊,瘦高身型,穿着件麻衣,头戴黑色发帽,正在一个摊子前作画。

怎么下雨了也不回家?龄玉不自觉地走过去,发觉对方没有反应后低头一瞧——摊子前,长锋羊膏笔下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脸颊饱满,嘴巴小小的,像沾了水似的红润欲滴,身穿一件水红色的衣袍。

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

龄玉俯身低首,想要看得更仔细,却见画上的笔尖一顿,书生问,“小姐是要买画吗?”

“多少文钱一张?”龄玉心不在焉道。

“要看您想要哪张。”

“这张呢?”

“还没画完。”

“我可以等,你是每日都在这摆摊吗?”

朦胧街道间,一阵风将落针似的雨吹得歪向一边,书生和他的画档不曾有一点湿润,龄玉撑着伞的手也不自觉地放下,被她扔到一旁纹丝不动。

“不是每日都在,但三日后的酉时,我会在这儿等您。”

“好。”

接着又站在他身前看他作画,龄玉发觉这书生画技很好,人物跃然纸上,生动得让龄玉断定自己见过这画上之人,可到底是在哪呢?

她的身子几乎贴到纸上,因而也忘了时辰。还是那书生道,“小姐是要一直在这儿看小生作画?”

才记起自己在哪,拿起伞匆忙离开。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龄玉走在街上,心中忽然一顿——她身无分文,哪有闲钱去买一张画?于是又反悔,回头想要再找那书生,街上空空荡荡,仅有几片枯树枝被风吹得起,落到凹凸不平的石板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龄玉往后倒退一步,想要转身跑开,余光又瞥到几米外的一个屋檐下,出现一人。

全身湿透,见到她后一抬头,原来是她那失而又得的夫君。

于是这慌乱的心,又不知怎的安定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

“在等小玉呀,”张肃站起身来,接过龄玉手里的伞,和她一同走出屋檐。可还没过一会,龄玉便发现张肃左边的衣裳深了一个颜色,抬头看向上方——才知这纸伞完全倾向自己,哪还能替张肃挡雨?

偏偏他还在这时低下头来,眉头一拧,看着下方说,“小玉,你的裙子都湿了。”

原来张肃长得这般高大.....龄玉不曾听见,平声道,“我们在这等雨停了再走吧。”

“可是已经日落了。”

“我知道。”

“小玉不饿吗?”

“不饿,我很能抗饿的。”

“可你从早上起床后便一直没吃东西,”张肃拉着她走到一家关着门的酒楼前,敲了敲,竟是有小二过来开门,将他们迎进去。

两人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龄玉听着张肃点菜,在转头间不经意瞥到旁边那一桌,上面摆了两小碟凉拌菜——忽然,不知怎的感到异常饥饿。

她吞咽着口水,感觉理智潮水般退去,才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要不是张肃拽着她,便想扑向那张桌子。

她开始不对劲。

然而她却没发觉,只盯着客人进食时张大的嘴,吞咽的喉咙,张合的筷子。

好饿,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饿。

“小玉。”

喉咙不断吞咽口水,龄玉根本挪不开视线。

“小玉。”

右手紧紧捏住桌角,手指发红。

“小玉!”

张肃这一声叫,像清明下雨般,把她的魂给叫了回来,龄玉颤了一下,回头和他对视,“怎么了?”

这话很轻,似乎在心虚,张肃道,“我点好了。”

“好....”

“有清蒸鸭子,红烧肉和清炒芥蓝,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摇头,“没有了。”

张肃定定地看着她,虽没开口,但却仿佛在说,真的吗?

接着当菜上来,龄玉拿起筷子,看着卖相极好的菜肴,却没了胃口。

甚至隐隐作呕。

“不舒服吗,”张肃一直在注意她,见她脸色古怪后又补充,“小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龄玉否认。

“在见到我之前,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没有。”

龄玉想起那个书生,可她又为什么要告诉张肃呢?对方在她心里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一个被称作傻子的少年,她能依靠他什么。

于是,张肃英俊的脸上多出严肃,“你有什么事都能和我说。”

“知道了,”她却只想逃避。

她感受到自己这位夫君很在乎她,可为什么呢?从未有人肯施舍给她一点温暖,又何况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公子呢。

“既然你不想吃,那我们就回去吧,”张肃说着,往桌子上丢了一块碎银,便要和她离开。

“等等,让小二帮忙打包吧,不要浪费,”龄玉过惯苦日子,脱口道。

于是张肃笑,应了声“好”,提着两个木盒走出酒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纯白恶魔

洄天

山主之女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嫁给了意中人的弟弟
连载中蔡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