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步夫子也是个聪敏人,想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阮正柔笑着示意对方坐在自己下首,尽管她心中根本看不起这个泥腿子出身的穷秀才。
步九思看到了对方眸底的轻视之意,他上一世见过太多这种神情,对此熟悉得很。
阮正柔的声音还在继续:“步夫子既然是侯府聘请的老师,便要全心全意教导好我侯府长孙,而不是把心思都放在别的事、别的人身上。”
她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步九思无声笑笑,他索性问得更明白些:“夫人是指……”
“我那不成器的儿媳。”阮正柔无奈摇摇头,“我知道步夫子会觉得她对待桐儿还算上心,但她相对于一位真正的侯府主母而言,还差得远。”
她提点对方:“步夫子只管教好桐儿便是,这些都是侯府的家事,外人插不得手的。”
步九思行礼:“某多谢夫人教诲。”
“不用多礼,”阮正柔现在心情很好,“步夫子今日帮我那儿媳说话,应也是出于好心。既是好心,我同你解释清楚,以后勿要好心做错事便可。”
她状若无意提到:“毕竟我听世子说,步夫子家中拮据,又有病母需要供养。只要步夫子做好份内的事,侯府当然不会亏待你。”
言下之意,若是步九思不听阮正柔的话,他和阿娘的下场……恐怕难料。
步九思此时有些庆幸,自己的阿娘跟自己前后脚进了平宁城投靠祝家。
若是阿娘还在平宁附郭的村子里一个人住,他虽已经提前将村正“说服”,却也害怕侯府的人会对母亲使小绊子。
步九思面上一副紧张的样子,他连连应声:“夫人说的是。某自然会做好份内之事。”
阮正柔见敲打得差不多,挥挥手让他回去:“步郎君可是世子亲自推荐的学识渊博之人,希望对待桐儿的态度不要让我失望。”
“我宁顺侯府虽然式微,但总有世家大族的底蕴在。侯爷前阵子还和吏部侍郎提起步郎君秋闱之事呢,步郎君可得掂量掂量啊。”
步九思恭敬垂首:“某明白夫人的意思。”
这便是拿着科举来要挟自己了。
阮正柔点点头:“放心,侯府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家。步郎君好好做事,侯府也会好好卖步郎君一个人情的。”
“行了,回去吧。今日桐儿还有课业,恕不招待。”
步九思行礼告辞,他出了阮正柔的院门后才抬眸环顾四周,附近早就没了祝月盈的身影。
……也是。
她只将自己当作是她儿子的老师,不可以生出妄想的心思。他暗暗告诫自己。
阖眸又睁眼,步九思将瞳中翻涌上来的情绪重新压制下去,他依旧是平淡的模样,抬步朝自己的院中行去。
他路过司有桐的院子,本想进去瞧瞧对方的情况,却看到侍奉小郎君的侍从们都被赶出了门外,看起来惶惶不知所措。
小厮们见到他的身影,像看到救星一般连忙迎接:“步夫子来了。”
“嗯。”步九思应声,他将人带到离门口稍远之处,“可是小郎君将你们赶了出来?”
小厮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步夫子有所不知。今日阮夫人考校后,小郎君的心情就一直不佳。方才祝夫人来访,小郎君就把我等都赶了出来,不让任何人进去。”
步九思垂眸思忖:“原来如此。”
“许是小郎君没有回答上阮夫人的问题,故而心里在意此事。”
小厮一脸苦相:“话是这么个理,但是我们也不好一直不在小郎君身旁伺候啊。”
他哀求道:“步郎君,你能不能劝劝小郎君,否则阮夫人和桃夫人怪罪下来,我们可都吃不了好果子。”
步九思做出一副为难的挣扎模样,几息后才犹豫道:“……好。我会尝试。”
他在满院侍从们希冀的目光中走上前,抬手想要叩响司有桐的门扉。
可比他更快的是屋内传来的声音:“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桐儿不是故意要让母亲挨骂的……对不起……”
步九思叩门的动作一顿,他站定在一门之外,复又听到另一道声音响起:“桐儿这些时日的勤勉,大家有目共睹。我、步夫子、包括桐儿自己,都不应该苛责桐儿。”
“真的么?夫子不会怪罪我么?”
房间此刻静谧无声,步九思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愈发快了些。
“他不会的。”坚定的语气道。
步九思无声松了口气,唇角却不自觉勾起一个笑。
屋内突兀出现了脚步声,而后步九思面前的门猛地被打开,祝月盈的脸隔着门扉之间的缝隙与面前之人对视。
祝月盈微怔,眸中的笑意很快取代了严肃:“我当是谁在外面,原来是步夫子。”
日光照在步九思的背上,他的身形便在祝月盈头顶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歉意笑笑:“某并非故意偷听夫人与桐儿的谈话。”
“嗯哼,”祝月盈挑眉,“我信,步夫子不是那种听墙角的人。”
短短时间内,她已经对步九思展露出两次“信任”了。
步九思的眸光更加温和:“方才路过桐儿的院子,见侍从们都站在门外,出于好奇一探究竟。”
司有桐此时站在祝月盈的身旁,他探出一个脑袋:“夫子。”
步九思被二人迎了进去,他先安抚司有桐道:“的确如祝夫人方才所说,桐儿所学的知识都掌握得很好,夫子感到很满意。”
司有桐终于卸了惴惴不安的模样,他用力点了点头,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嗯!”
步九思笑笑,他转眸看向祝月盈:“这话,我若是同夫人谈起,便是失礼了。”
他看向祝月盈的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认真,看得后者微微一愣。
祝月盈下意识避开了与他对视,按理来说,她虽没见过上一世的步九思,但从侯府众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拼凑出这位天子近臣的模样。
小满讲,听说步舍人是个笑面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对谁都笑呵呵,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一个比一个狠。啧啧,怪不得世子讨厌他。
如果是这样,那步九思竟然在自己一个外人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情绪,是此时功夫还不到家?还是他故意以退为进?
为了自己脱离侯府后祝家仍有依靠,祝月盈这才想要在步九思起势前拉拢一二。但这不代表与未来的权臣关系过密是一件好事。
祝月盈眼睫轻颤,她模棱两可回答道:“步夫子说笑了。桐儿才是今天的主角,我不过是看着他复习而已。”
步九思没有勉强:“此言在理。”
二人客套一番,祝月盈就提出告辞。
司有桐从椅子上跳下来,他牵着母亲的袖子往外走,同时让院中的侍从们都回来。
步九思也站起身,他想要搀住祝月盈,又在触碰到对方袖子时收回了手。
不能失礼。
司有桐此时朝他说道:“步夫子,今日的课业……”
“那个、可不可以推到明天呀?”
他不好意思地揉揉泛红的鼻子,一看就是小孩子想要逃课的模样。
步九思无奈轻笑:“下不为例。”
“好哦!”司有桐高兴起来,他拉着祝月盈的袖子晃着,“母亲今天也不用再费心桐儿的背诵了,母亲要好好休息!”
“小机灵鬼,”祝月盈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倒知道从你步夫子那儿借花献佛。”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走到院门口,步九思落后几步,他停驻在院中,侧目和司有桐身边的小厮交代:“今日课业暂停,某便先回去了。”
小厮殷勤应声:“好,好,步夫子慢走!”
步九思同众人告别,他孤身一人走在回院的路上,秋阳依旧照在他身后,额发遮掩间,他眸中的冷意也无声融进身前的阴影中。
回到自己的房内,书桌上是他从步家匆忙带来的书,摆得整整齐齐。
步九思将祝月盈还给自己的那本《中庸》放进其中,而后定定地凝视着书册,久久不语。
今日经历的种种不断在他脑中闪回。他的手紧握又松开,像是在做什么非常重要的选择。
战战兢兢的桐儿,咄咄逼人的侯夫人,低三下四的自己。
……以及,安静承受一切指责谩骂的祝月盈。
许多细节在步九思的记忆中被重新翻找出来,他宛如自虐般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着。
祝月盈解释后垂下的眸,她掩藏在袖中攥紧的手,语气中淡淡的心死与嘲弄。
可她在自己和司有桐面前,又总是微微笑着,温和与欣慰被她含在眸中,就像是早就料定二人与侯府不同的品性与未来。
步九思站定在自己的书册前,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心绪。
他阖眸,将纷乱的记忆尽数归整,再睁眼时,瞳中的烦乱与犹豫便尽数消弭。
步九思已经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书册被主人快速翻开,在书页连续碰撞的声响中,步九思找寻到了那个东西。
一封信笺正夹在不知哪册书中,其上有启封的痕迹,可见步九思早就看过此信。
这封信是前日步九思看书时发现的。
他曾旁敲侧击过附近的侍从,并没有人看到他的屋被人进过。步九思向来谨慎,他出门时会反锁房屋并记下房中诸物的摆放,但他也没发现被动过的痕迹。
他只能拆开这封信。
信中落款只写了年月日,写信之人却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并诚恳地希望他能就某事给予自己建议。
步九思昨日并没有动笔,他将信原封不动放了回去,今日再看时,信果然又被人动过了,像是在检查他是否写好了回信。
毕竟信中说,回信只需要与这封信放在一起便可,他自有办法拿到。
尽管写信之人身份神秘莫测,但步九思重新展开信纸,他细细看着上一世自己熟悉无比的字迹,心中流露些许怀念之情。
他认出来了,这是一封来自大宁陛下越定还的亲笔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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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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