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九思活动了一下手指,发觉祝月盈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祝家别院的地契现在在他手中,祝月盈并不适合在此处待太久。于是她拿到欠条后一会儿就礼貌告辞。
步九思依旧保持着面上淡淡的笑容,他送她出门,叮嘱她小心赤乌大街上的行人,直至见她顺利出坊后才合上门扉。
此时的步九思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他掩饰住心中欣喜,面无表情转头道:“诸位都听到了吧。”
他身后突然现出几人的身形,这都是越定还留给他的侍卫。先前谷雨察觉到的人正是他们。
若换作普通学子,怕是要被这几人神出鬼没的本领唬住,但步九思上一世见过太多,他此时神色如常,甚至还能托他们替自己转述。
“方才那位祝娘子所说,诸位应也知晓了。她是步某的好友与合作者,不需要提防着她。”
步九思好脾气地退了一步:“步某也知道陛下的考量,故而诸位可以先向陛下汇报,若是陛下不允,步某便去回绝祝娘子的好意。”
“一切皆看陛下的想法。”
几名侍卫无人出言,但其中有一人很快消失在步九思眼前。
有侍卫好奇看着这位名满平宁的年轻郎君,他没有显露半分惊讶,甚至还重新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地酌饮着,完全不怕今日自己与世子夫人的相会被旁人知晓。
那侍卫心里不禁多了几分重视,这位出身不显的步郎君能被主子看中,果真是和旁人有不同之处。
光是在外和有夫之妇见面这事,就能让不少久居官场的大人物变色,这位初出茅庐的步郎君不仅没有慌乱,甚至还懂得事后汇报给主子知晓。
而夜色渐深的平宁宫中,越定还得知这个消息后反倒挑眉惊讶。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步郎君和宁顺侯世子夫人见面了?还是私下会面?”
底下半跪着的人应声:“是。”
“此人是祝家长女,因步郎君为其挡刀,特来送伤药。”
越定还对宁顺侯府那摊子事略有耳闻:“原来步郎君还给祝夫人挡了一刀啊。”
怪不得自己去见他的时候,步九思脸上有一道伤口。
亏他还自己脑补了许多什么破相后被前朝严苛风气所不容只能在家发奋读书一鸣惊人的狗血故事呢。
越定还想到宁顺侯世子和步郎君之间的关系,他也来了兴趣:“然后呢?”
他想着,步郎君竟然能给世子夫人挡刀,世子夫人又是祝家女,想必二人肯定先前就认识吧,这两个人见面会说什么呢?会提到自己吗?
不过二人这种关系,怎么那么像武宥前几天看的那种强取豪夺的话本子……
侍卫的话让越定还死心了:“二人还谈了沥水县水患之事。”
越定还一听是公务,心里燃烧的小火苗立马熄灭:“这样啊。那步郎君有透露什么出去么?”
工部官员贪赃枉法下狱,这事还没有对外公布呢。
侍卫摇头:“并未。步郎君与祝夫人只谈论了应对水患的方法。”
“而且,”他强调出重点,“祝夫人表达了愿意向步郎君出资的意愿。”
越定还随口一问:“给了多少?”
“一百万两。”
越定还差点被呛着:“多少?一百万两!”
他若是手头突然多了这么一笔钱,就不用跟户部那烦人老头天天扯皮修宫殿了。
要知道,他寝宫外间还有点漏雨呢……
越定还虽然知道一百万两对于州郡官署而言杯水车薪,但他还是有点羡慕。
“等等,”他后知后觉,“步郎君叫祝夫人叫什么?”
侍卫不解,但还是认真回答:“步郎君唤之为‘祝娘子’。”
越定还敏锐察觉到这个称呼背后所蕴含的深层意味。
步九思是祝月盈儿子的老师,是宁顺侯世子强行掳来的仆人。可他竟然唤的是祝娘子,听起来就像祝月盈从未出嫁过一般。
越定还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他突然想到:“先前,步郎君和宁顺侯世子是不是在赤乌大街上碰到过?”
侍卫垂首:“是。”
越定还从不轻易相信所谓的巧合,但步九思就是刚搭上祝家出名后被世子掳走,恰巧世子的正妻就是祝家女……
尚未到而立之年的陛下唇边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原来如此。”
他挥了挥手:“好了,继续盯着他。祝大娘子想做什么就任她去,不出格即可。”
待到晚上就寝时,越定还还在跟武宥说这件事:“如果我没感觉错,步郎君一定对祝家有所图谋。”
武宥没好气地把话本子倒扣:“我们英明神武的、力挽狂澜的元宁大帝陛下,可以小点声吗,该睡觉了。”
越定还不以为意:“怎么了?分享新鲜事都不行?”
“当然可以,”武宥重新翻开书,她挑眉道,“但是朝中那么多人,你偏偏只关心一个步郎君,真是不怕对方是细作啊。”
越定还猛地坐起身来:“宥啊,你怎么语气跟邢御史似的,吓我一跳。”
“邢御史那是贤臣,及时规劝君主不要肆意妄为。”
武宥翻了一页书:“说起来,邢御史家中有个小妹,今岁参加了秋闱,听闻也是这个脾气。”
越定还本来应付一个邢御史就很焦头烂额了,完全想象不出来朝中若是有两个邢御史是什么感觉。
他无奈凑到武宥身边:“别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只是单纯喜欢探听臣下的**。”
武宥觉得他挡住了自己看书的光,抬手将他的脸推开:“你是想借机倡导寡妇再嫁吧。”
越定还这才心满意得点了点头。
前朝从上至下弥漫着严肃到严苛的气息,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前朝末乱才会在短短几年内演变成无处不造反的局势。
大宁建立不过十年,前朝的许多风气还在潜移默化影响着所有人。越定还便想要找寻机会把新政一步步推行下去。
如果步郎君真的和祝娘子关系匪浅,祝娘子也能从侯府脱离的话,那他就可以借机为之。
毕竟寡妇不再嫁,人口从哪里来?严苛的名节能直接把人口提上去吗?前朝末乱折损了那么多人,搞得大宁建立时整个国家都弥漫着半死不活的气息,总得慢慢养回来啊!
与此同时,祝府内。
正被帝后惦记着的祝月盈对此浑然不觉,她还在想着外面的流言。
也不知到底是谁先她一步,祝月盈这几日排查了许多人,仍然没有找寻到对方的踪迹。
她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算了,既然那人对世子下手了,应该不是自己的敌人。
祝月盈说服自己放下这件事,她长舒一口气,阖眸想要入睡。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记忆,二者在静谧的一隅内交织在一起,不断向它们的主人展示着构成的片段。
祝月盈早已习惯入睡前的胡思乱想,她无视脑中平平无奇的画面,在其中找寻睡意。
但此时,她与步九思今日的相见突然映入脑海,这段记忆完整极了,完整到祝月盈能从第三视角注意到步九思面上的飞红,看清他温柔的注视和逐渐拉近的距离……
祝月盈猛地睁眼。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步九思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祝月盈眨了眨眼,她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在脑中复盘着自己重生后的一切。
从步九思出现在她的药铺开始,他和祝家的往来就愈发密切。
密切到和自己的阿兄做了同窗,然后借着祝家扬名,让外人都认为他和祝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到他莫名其妙进了侯府当夫子,挡刀后自己和他之间的突然升温。
步九思就这样,一步步地进入到她的生活里。
祝月盈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半年之前她和步九思甚至都不认识,然而半年后的现在,她都已经是能和对方肢体接触的关系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害怕这位上辈子的大权臣想要踩着祝家上位,害怕他会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撕开宁顺侯府的突破口。
……害怕他对自己有了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毕竟今日二人的举动,祝月盈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越界。
她明面上还是宁顺侯府的世子夫人,步九思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不应私下遣散侍从相见。
再不济,总该戴个帷帽聊作遮掩,再退一万步讲,上药捋头发之类的接触也不该发生。
祝月盈此时睡意全无,她既忐忑步九思对自己的态度,另一方面,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对他对靠近并不抵触。
这可是司所照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她和世子成婚三年,从未共寝过。祝月盈平日和司所照只能算点头之交,在这场各取所需的婚姻中,她不喜世子突然靠近,不喜对方的亲密接触。
但她却没有下意识拒绝同样做出这般举动的步九思。
祝月盈在床上翻身,她尝试压下心中愈发烦乱的思绪,却发现,越是不想,越是不受控制地想到步九思的一颦一笑,他每个细节的眸中变化,他礼貌克制的动作,他常常噙在唇边的笑……
那人有着一副好面孔,他向来是端方挺拔的,不仅一笔字清隽有力,仪礼举止更是不逾矩,规整踩在她能接受的范畴中。
他唤自己“夫人”“娘子”,就是这般普通的称呼,从他的唇齿间流出时,却好似平白添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甜。
祝月盈用被子捂住头,再也遮掩不住内心酸甜交杂的心情。
越定还:(暗中观察)我嗅到了狗血话本子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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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酸甜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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