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九思回到祝家别院时，步自芳还未睡下。
他关心道：“阿娘可是有话想和我说？”
“嗯。”步自芳依旧在灯下做着绣活，“今儿我去了一趟祝府。”
果不其然，这话立即吸引了步九思的注意力。
步自芳继续说着：“我还见到了祝娘子。她昨夜正式和侯府和离了。”
步九思轻笑：“这很好啊。就凭祝娘子先前在侯府的处境，早日和离是好事。”
他拉开凳子坐下，也拿起绣了一半的香囊穿针引线起来。
步自芳开口询问：“九思，书院今天叫你们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春闱相关的，”步九思剪断手中的线，“书院中有一夫子，对春闱出题颇有心得。他不常在平宁，难得回来一趟，故而夫子们召集了全院的学子们一并听学。”
说到春闱，步自芳知道儿子此时身上已经有了举人功名，拿到了参加春闱的资格。
她心态轻松：“九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左右已经考中了举人，再次也能回乡里当个小吏。”
步自芳接触过最高的官就是步成峰，但他也不过是一地县令级别的人物。她完全不敢奢想儿子能够进入中枢。
步九思无奈笑了，他在心中说，自己上一世可是爬到了从六品的位置呢。
步自芳又循循叮嘱：“九思，如若真的能承蒙天恩入仕，也万万不要因为先前陛下的赏识而居功自傲，要念着陛下和祝家的恩情。”
“那篇赋写得的确好，可若没有祝家的帮持，咱怎么也递不到朝中大员的桌案上。而沥水县之事，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切莫把自己看得太重。”
步自芳的话宛如叹息：“九思，要记得知恩图报啊……”
步九思没有埋怨母亲的唠叨，他只是静静听完，而后颔首应下：“阿娘说的，我都晓得，且放心。”
“若是没考上，等三年后再来便是，别去做那勋贵人家的喉舌。一旦受制于人，便身不由己。”步自芳多说了一句。
她停下手中的针，兀自叹了口气：“娘只希望你做堂堂正正的人。”
上一世，步自芳在临死前，她紧紧抓着步九思的手，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而且，上一世的步自芳并非病死，而是自尽。
乡里恶霸借着她的由头生生逼的步九思错过了秋闱，步自芳自知没钱治不好病，除了拖累别人再无他用，于是慷慨自尽。
她挥刀割了腕，那时的步九思双眼通红，他尽全力想要把流出的血液都堵回阿娘的身体里，给村中的医师磕头写欠条求助，却终究只是徒劳。
而步自芳反握住了儿子死死捂着她腕部的手，说出了这句话。
步九思手中针戳进了指尖，他并未皱眉，只是回神垂眸。
步自芳看他听进去了，也松了口气。
她早就瞧见儿子腰间挂着的新鲜玩意：“这是什么？”
“什么？”步九思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是祝月盈送给自己的香囊。
他重新展露笑容：“是祝娘子赠予我的香囊，寓意很好。”
步自芳手中的布已经绣完了，她放下针线抻了个懒腰，闻言拍了拍步九思的背：“祝娘子是个果断的小娘子，我喜欢。”
她手下没留力气，拍得步九思后背生疼。
他只能无奈道：“阿娘的手劲恢复得不错。”
“那是当然，”步自芳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可别忘了你阿娘我年轻的时候能徒手敲碎人家的膝盖！”
步九思不免又想到了方才的回忆。
记忆中的阿娘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如纸，连坐起身都是奢望。她和自己说那句话时，气若游丝，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
步九思抬眸，他面前的阿娘健康极了，刚刚还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背，恍惚间有了年轻时当护卫的模样。
他心里由衷地感谢祝家。
感谢祝家对自己和母亲的恩德，感激他们养出了那般明媚夺目的女子。
步九思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祝月盈的身影，她望向自己时眸中的倒影，看书时翘起的小指，挥手道别时唇边的笑意。
他的心又跳得快了些。
与此同时，祝月盈也感受着自己因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心跳。
程临微的话还在继续：“对了，听说刘家的女儿找了个入赘的女婿，前些时候瞧见他俩，那日子过得也很不错……”
祝月盈扶额出声：“阿娘。”
程临微的思绪被她打断，问询道：“阿盈，怎么啦？”
“其实吧，我还没那么着急择婿。”
祝月盈有些无奈，她才和离第一天，阿娘就已经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看中的郎君了。
这种事情不好和父兄商量，于是程临微独自来到女儿的屋中，两人一并坐在床上。
她拍拍祝月盈的脸颊，道出实话：“先前只想着侯府念着咱家的恩情，算是一个好归宿，匆匆忙忙就把你嫁过去了。”
“现在想想，着实是鲁莽轻率。”
说起这个，程临微一想到上一世女儿生生被侯府磋磨死的模样，心中自责更甚。
她用无名指轻拭眼角泪花：“阿盈婚姻不顺，我这不也想着，若是你先前心中有喜欢的郎君，这次定要听听阿盈的意见。”
祝月盈知道和离之事让母亲心中压力很大，她给对方顺背安抚着：“没事，当初嫁去侯府，那也是我亲自点了头的，不能怪阿娘。”
十七岁的自己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对于拥有上一世记忆的祝月盈而言，那已经是记不起来的过往。
当时的自己考虑事情太片面，只能想到这桩婚事可以让祝家在平宁站稳脚跟，却忽略了人品在婚事之中的影响，也没想到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程临微恨恨道：“侯府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对待我的阿盈。”
她握着女儿的手：“阿盈，若你还想选婿，这次我们一定选个比世子好千百倍的。”
祝月盈失笑：“宁顺侯府可是从五品的门第，咱不过一低贱商户，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她想起和步九思的交谈，“这事倒也不急。”
“且不说我刚和离，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说不准等明年春闱放榜后，能挑选的人家又多了些。”
程临微顿悟：“也对，你阿兄若是能顺利入仕，他总会有合适的同僚的，到时候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让你阿兄帮忙牵个线。”
祝月盈无奈笑着：“所以，阿娘眼下不用考虑这些事情。”
她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难道儿在家中碍娘亲的眼么？阿娘竟然要在儿回家的第一天就商量把儿嫁出去。”
程临微双手搓揉着祝月盈的脸颊：“净会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是要把你娘我心疼死才作罢吗？”
她补充道：“阿盈要是想招上门女婿，就凭你阿耶的人脉，那也是手到擒来。”
“或者在家里一直待着也无所谓，我可专门看了大宁律法，你阿兄的子嗣还必须赡养你这位姑奶奶呢。”
祝月盈神色轻松：“所以说，我根本就不着急嘛。三年不曾归家，我还要先好好享受一番。”
程临微点了点她的鼻尖：“油嘴滑舌。”
“对了，”她起身欲走，“阿盈真的不吃晚膳了？今儿厨房做了鸡丝粥。”
祝月盈摇摇头，她三两下把鞋子蹬掉，窝在床上：“不了，昨儿在官署熬了一夜，我要早些睡下。”
“也好。”
程临微帮她掖好被角：“那我吩咐侍从们在外面守着，你自个儿把灯吹了啊。”
祝月盈点点头，她方才说的是实话，现在的她困倦极了。
祝家主厅，祝持德和祝时安早就坐在饭桌前，父子二人都在等待程临微上桌，这是祝家的规矩，一家人一起上桌才能动筷。
但是，程临微去而复返，身边还是没有祝月盈的身影。
祝时安能理解，只是有些感慨：“小妹昨夜受了惊吓，又忙活到今晨，下午还去书院找我，应该已经歇下了吧。”
程临微点点头，她拿起筷子：“她看着就困了，我便让她先睡。”
许是父子二人的目光太过灼灼，程临微很快概括着自己和女儿的谈话：“阿盈现在还没什么想法，她说要在家里住着，我当然要同意咯。”
她斜了一眼祝时安：“儿啊，你以后入仕多注意些周围，若是你妹妹开口了，记得给她牵线。”
祝时安觉得母亲想得有点早了：“阿娘，我这还不能保证自己能入仕呢……”
可惜这话底气不足，反倒像是托词了。
祝持德无所谓：“府中又不是养不起姑奶奶，阿盈不愿意嫁，就留在祝家当大娘子，以后说不定还能从时安手里顺个诰命回来，同样威风。”
祝时安听着耶娘三言两语把妹妹的未来都拴在自己身上，他唯唯诺诺：“我真不一定能考上……”
程临微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鸡丝：“我和你阿耶当然是说着玩的。时安你还年轻，考不上就下一次，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过阿盈最近肯定得我们多照顾些，免得这孩子什么都不说，全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祝时安闻言叹气，他依然记得，上一世也是家人坐在桌案前，唯独缺了祝月盈。
那时祝家没有什么余财，他只能和妻子做了一大锅白粥，其实做什么无所谓，他们全都食不下咽。
而现在，面前依然是粥，但粥里打了蛋黄和鸡丝，家人们说说笑笑，胃口也很好，气氛焕然一新。
他心有所感，先为自己斟上了清酒：“今日，理应祝贺。”
祝持德和程临微也安静下来，二人心中感触甚多，渐渐柔和了神色。
清酒被斟入三人杯中，众人轻轻一碰，昭示着将上一世的记忆正式落锁封存。
“这辈子小妹已经活下来了，”祝时安轻声道，“再往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嗯，一定都会好好的。”
本来想写6k章，但是觉得停在这里很温馨，于是收手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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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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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祝家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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