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你自己走,不要管我,我这么聪明又能干,哪里需要你来照顾。”谢云嫣双手不安地绞缠在一起,勉强笑着说了一句。
赵子默的嘴唇动了好几下,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谢云嫣,又看了看王大人,手心抓紧又松开,渐渐地有些颤抖了起来,最后咬紧了牙关,万分艰难地道:“若是这般,那……可否容我再考量一二?”
此言一出,旁边的赵大爷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王大人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如此,便罢了。”
谢云嫣大惊:“不是的,大人,他瞎说的,我不拖累他,他跟着你们走,大人请息怒。”
但王大人已经拂袖而去,这次终于不再停留。
赵继海摇了摇头,看了赵子默一眼,语气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小子,当断不断,瞻前顾后,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只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赵子默的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难受,他下意识地跟着赵继海走了两步,但立即有金刀侍卫过来将他拦下了,赵子默呆立在当场,左右看看,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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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默和谢云嫣被赵大爷命人轰了出去。
何婶子还跟在后头骂骂咧咧:“两个小杀才,带累我被老爷责罚,我早该知道,沾染上这个小煞星就会倒霉,快滚、快滚,以后都不许再来了。”
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重重地阖上了,发出令人心惊的“哐当”声。
赵子默对着赵府紧闭的大门“呸”了一声,又转过头来安慰谢云嫣:“没事,走就走,我们再到别处去讨差使,不稀罕他们。”
谢云嫣红了眼眶,握着小粉拳头,扑过去,把赵子默狠狠地捶了一顿:“你这个傻瓜、笨蛋、呆子!这么好的机缘,你居然不要!那是骁骑卫大将军啊,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吗?他会带你去长安,以后你能过上和原来完全不同的好日子,你知道吗!”
赵子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她打,一边还要柔声哄她:“对不住,是我的错,白瞎了你一番苦心,怪我脑袋瓜子不灵光,你别生气。”
谢云嫣捶了半天,慢慢地停下手,低声道:“阿默,你会后悔吗?”
赵子默沉默了很久,才勉强笑了一下:“嗯,不后悔。”
他的笑容里虽然带着一丝阴霾,但大抵还是如同往常那般温和。
她的阿默,果然是最好的,谢云嫣这么想着,却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沮丧地拉着赵子默一起离开了。
他们住的小镇离府城很远,这次过来原本借住在何婶子的家中,这眼见的是不敢再去了,只来得及在天黑之前找了一间土地庙,庙祝年纪大了,心肠软,挨不住两个孩子的哀求,许他们暂时栖身一夜。
是夜微凉,月光透过木头窗格的稀缝,落在庙里,宛如流水。
地面冰冷,赵子默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让谢云嫣躺着,他自己就坐在旁边,靠着柱子,安静地看着她。
谢云嫣躺在那里,翻来翻去滚了半天,翻过身来,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赵子默。
赵子默叹了一口气:“嫣嫣,你别再想了,那些豪门大户人家,我们本来就高攀不起,也没什么可惜的。其实,原来该由我来照顾你,让你衣食无忧,但如今却要靠你费心费力地为我着想,是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谢云嫣戳了戳赵子默的手臂,软软地道,“我知道阿默是个有本事的,这次不行,还有以后,你总会有机会出人头地,说好了,到时候,我就跟着你享福。”
赵子默有些发愁:“别说以后,家里的米粮快吃完了,银钱也用尽了,赵家不能接济我们,眼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我早就想好了,不如,我们一起去长安找我娘吧,她出身富贵官宦之门,听说后来也嫁得不错,家里应该有钱,肯定能赏我们一口饭吃,毕竟我是她的亲生骨肉,这点情分总要给的。”
当年,谢家甫一出事,谢云嫣的生母苏氏就自请离去,丝毫不顾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随后立即另嫁高门,这十二年来,更是没有半点音讯,情意之薄,可见一斑。
但赵子默见谢云嫣说得高兴,也不去驳她的意思,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好。”
谢云嫣顿了顿,大约自己也觉得不太可靠,又道:“或者,我们去幽州找孟伯伯,当时他嫌弃你年纪太小,不让你从军,如今你又大了一岁了,指不定就行了。”
孟青阳与谢知章本是故友,谢知章到了凉州之后,多亏了有孟青阳多方照拂,才带着女儿安身了下来。
而赵子默的父亲本是孟青阳的下属,当日,孟青阳见赵父家境殷实、大有前程,遂做主保媒,给赵谢两家定下了儿女亲事,那时节,旁人都道是谢家高攀了,谁也料想不到日后的种种变故。
赵父死后,孟青阳本来是劝谢知章退了那门亲事,谢知章却不愿辜负前盟,当时还曾戏言:“无妨,我也就嫣嫣一个闺女,就当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了,日后,我靠这两个孩子给我养老。”
而今,子未长成,亲已不在,而故人,更远在千里之外了。
提到孟青阳,赵子默才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好,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小庙里有一种香灰的味道,暗沉沉的,风吹着破旧的庙门,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这个夜晚格外宁静,小虫子从角落里爬过去,连那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听得见。
谢云嫣犹豫了很久,小声地问道:“阿默,你真的不后悔吗?”
赵子默低头看着谢云嫣。
这一夜的月光大约也落到她的眼睛里面去了,带着氤氲的水气,湿漉漉的,她的头发又黑又密,长长地逶迤在地上,如同水墨晕开。
他的嫣嫣,这么漂亮、这么聪明,他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的女孩儿了,他怎么舍得扔下她一个人呢。何况,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不后悔。”赵子默这么回答她,还重复了一遍,用力说服自己,“我肯定不后悔。”
“嗯。”谢云嫣终于放心了,她伸出手,偷偷地握住了赵子默的一根手指头,他的手是炙热的。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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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军万马列在城外,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士兵持兵刃、引弓戈,蓄势待发,如林的长戟闪着寒光,无数战马低低的嘶鸣着,形成了沉闷的回响。
风从天边呼啸而来,带着血腥的味道,远处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道是染了将士的血还是斜阳的余辉,浓重的红色仿佛要从旗子上滴落下来。
谢云嫣觉得她大约是在做梦,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梦境。
她被押在城楼上,孟青阳粗鲁地抓着她,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朝着城外厉声喊叫:“燕王世子,你夫人在此,若不速速退兵,今日,我就用她的人头祭旗!”
刀锋已经割破了谢云嫣的肌肤,但她一点都没觉得疼,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的阿默就在城下。
他着一袭金色铠甲,跨在高大战马上,凛然威武如天神,百万雄兵皆陈于他身后。
他抬起了头,望向城楼,他的容颜还是如同少年时那般俊朗,但仿佛又有点儿不一样了,刚毅而坚硬,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
熟悉而陌生,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阿默了。
他倏然长笑:“区区一妇人,岂能阻我大军,此城乃我囊中物,断不可放过。”
他在马上扬身立起,挽起强弓,朝着城楼射出了凌厉的一箭。
那一箭带着尖锐的风声,竟朝着谢云嫣的面门直奔而去。
谢云嫣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相信。
身后的孟青阳也惊呆了,下意识地带着谢云嫣往边上一偏。
那一箭擦过了谢云嫣的脸颊,而后“夺”的一声,钉在了城楼的木梁上,入木三分,尾羽犹在颤动。
箭上带着一张纸。
孟青阳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命人将箭取了下来,把那张纸打开一看,墨迹淋漓未干,上书:“……妇不贤,退回本宗,任尔改嫁,永无争执”等语,却是一封休书。
赵子默的声音仿佛浸透着沙场上的血,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我予谢氏休书一封,从此后,此妇人与我再无瓜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抬手指向城楼:“众将士,听我号令,给我拿下此城!”
身后将士轰然应诺,远山上的鹰隼被这巨大的声音所惊起,飞上了天空,发出尖利的唳声。
那声音仿佛贯穿了谢云嫣的胸口,无从抵挡,痛不可当,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口中有血。
孟青阳惊怒交加,疯狂地咆哮了起来:“你这小畜生,居然不念一丝旧情,好,既如此,我就先杀了她,再和你拼了!”
他抓着谢云嫣的手倏然握紧:“云嫣,将来到了泉下,我会向你父亲谢罪,但今日,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的夫婿吧。”
谢云嫣的眼前一阵发黑。
孟青阳的刀举了起来,杀气迫人眉睫。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了尖锐的号角声,城下的军队仿佛在突然之间被这号角声所打破,从外围开始,士兵们疾速移动,如同海浪向两侧翻卷,从严谨的阵列中间打开了一条通道。
城楼上的士兵骚动起来:“孟将军,快看,是不是我们的援兵到了?”
孟青阳惊疑不定,踌躇着停下手,举目远眺,喃喃地道:“不、不是。”
数千铁骑飞驰而来,迅猛而凌厉,夹带风雷之势。当先一骑势如御风,越过了百万雄兵的队列,飞掠至城下,骑士猛然勒住了马。
乌云踏雪的战马发出“咴咴”长鸣,扬起前蹄,几乎人立而起,高大神骏。
马上的铁甲将军身形威武挺拔,气势岿然如山岳,他望向城楼,那目光如同利剑,刺得孟青阳出了一声冷汗。
“孟青阳。”他的声音浑厚,刚硬若铁石,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放了你手中之人,一年为期,燕王之师不犯幽州。”
孟青阳的手有点发抖,嘶声叫喊:“你是何人,我如何能信你所言?”
黑底金字的战旗在风中展开,遮住了远山外斜阳的光辉。
赵子默恭敬地后退,和列阵前端的将领们一起翻身下马,跪拜于地,千军万马在那将军面前齐齐俯首。
铁甲将军脱下头盔,血和汗水一起甩落,他的面容高贵而英俊,气息凛冽而骁悍,一人一骑临于阵前,竟有雷霆万钧之势。
谢云嫣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幼时,初见他,曾经笑嘻嘻地夸他:“人如龙,剑如虹,英姿无双。”
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变了,只有他,一如当年。
他的语气平静而倨傲:“吾为李玄寂,平生所言,向来无人能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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