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西角,前些日子沈敬之让人装了个秋千,如今绿珠正和小柿玩得欢快。绿珠在后面轻轻推着,小柿坐在秋千上,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发丝在微风中飞扬。
柳垂容刚出屋门,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小柿是老夫人指给她的丫鬟,今年才十一岁,是宋嬷嬷的孙女,之前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这孩子做事虽说不算特别机灵,但胜在老实本分,绿珠也很喜欢带着她玩。
小柿瞧见夫人出来,赶紧从秋千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好。
“夫人,可有什么吩咐?”小柿小心翼翼地问道。
被指到这院子里伺候,小柿的祖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房夫人看着性子温和,实则有主见,万不可马虎。小柿心里记着祖母的话,做事都格外小心。
“待会儿我要回趟侯府,用晚膳前回来,院子里你多留意着点。”柳垂容看着小柿那稚嫩的脸蛋,语气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是,夫人。”小柿应道。
虽说还是个孩子,但小柿那认真的模样倒有几分大人的架势,柳垂容觉得有些可爱,笑着调侃道:“尤其我屋里那盘一口酥,可别让大老鼠给叼走了。”
小柿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绿珠笑着把准备好的一包点心递给小柿:“这是姑娘特意给你留的。”
小柿眼睛一亮,她早就馋这一口酥了,昨个绿珠买回来她就一直盯着,没想到被夫人发现了。
“谢谢夫人。”小柿接过点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绿珠安排好了马车,扶着柳垂容出了府。
春日的太阳西斜,碧流又清又浅看得见水底的琼砂。
春闱将近,京中赶考的学子也多了起来。
再次望见侯府那朱红色的巍峨大门,柳垂容的心中仿若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交织缠绕。明明曾在此处度过了十余载的悠悠岁月,如今却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之感。
刘妈妈早早地在门口翘首以盼,一看到卫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来,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双手稳稳地搀扶着柳垂容下了车。
刘妈妈尚未走到院门口,便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夫人,姑娘回来啦!”
里屋的李氏闻得此声,匆忙躺好,今日她特意在脸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珍珠粉,竟是半分胭脂都未曾施抹。
柳垂容款步走进屋内,刘妈妈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轻轻推开屋门,瞧见李氏虚弱无力地倚靠在床榻之上,柳垂容的心猛地一揪。
“是容丫头吗?”李氏的声音虚弱而细微,有气无力地靠在那柔软的布枕之上,面色苍白如纸。
“母亲。”柳垂容莲步轻移,迅速走到床边,侧身款款坐下。
李氏忽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得面红耳赤,身子颤抖不止,过了好半晌方才渐渐平复下来。
李氏紧紧拉过柳垂容的玉手,声音低沉且略带几分急切:“本不该让你归来,唯恐过了病气于你,只是……”
言罢,李氏微微侧目,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带着绿珠退出了房间。
屋内仅余母女二人,柳垂容轻启朱唇,声音温婉却坚定:“母亲,有何话语,您但说无妨。”
李氏的双手冰凉如霜,紧紧覆在柳垂容的手上,缓缓开口道:“春闱将至,你那不成器的弟弟整日里浑浑噩噩,没个正形,真真是把我愁坏了。我听闻此次春闱的主考官乃是敬之的老师,你瞧能否……”
柳垂容的心头“咯噔”一响,尚未等李氏把话说完,便决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母亲,您怎能存有如此念头?弟弟的文章我曾细细阅过,只要他用心应考,断不会差的。”柳垂容蛾眉紧蹙,神色严肃。
李氏见软言相劝无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道:“你这丫头,莫非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前途无望?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务必帮衬一二。”
柳垂容愤然站起身来,语气坚决如铁:“母亲,此等行径乃是违法乱纪之事,一旦东窗事发,侯府与国公府皆要遭受牵连,万劫不复。”
言毕,柳垂容转身便欲离去,步伐决绝。
李氏急得双目圆睁,大声怒喝道:“你这逆女,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母亲,可还有这侯府!”
柳垂容的脚步微微一顿,缓缓回头,目光清冷如霜,直视李氏道:“母亲,您若真心为我着想,断不会提出这般无理要求。”
云国极其重视科考,所以一旦发现贿赂的情况,轻则杖毙,重则抄家没收全部家产,无一例外。
没想到柳垂容会如此说,李氏也是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胡说什么,哪有当娘的心中没有自己的孩子。”这话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怀胎十月将她养下来,之后又养育了她将近十年,不曾欠她什么的。
柳垂容站在屋门口,背对着李氏,一滴清泪落在了地毯上,淡淡开口道:“女儿告退了。”
柳垂容不再多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李氏呆坐在床榻之上,面色铁青。
恰逢柳云从从国子监下学归来,正准备给李氏请安,便遇到正准备离开的柳垂容。
“姐”,望着柳垂容微红的眼眶,他知晓母亲定是为了自己事情为难她了,他早就劝解母亲此计不可行,奈何母亲根本听不进去。
听到柳云从唤自己,本不想搭理,可是到底是同父同母的胞弟,她也不好太过淡漠,只得微微颔首,“下学了吧,母亲在屋内呢,你好好安慰她。”
谁知柳云从却开口道:“母亲的提议姐姐你可不要心软答应,春闱我自己会努力的。”
柳云从身上还穿着国子监学堂的服饰,脸上还有些稚气,眼神却格外坚定。
柳垂容上前想要鼓励一下他,却发现他早已长到自己拍不到肩膀的身长了,意识到她的动作,柳云从半蹲下来,正好与柳垂容平齐。
“姐姐相信你,等到你真正上榜了,送你一件礼物。”柳垂容拍了拍,柔声道
“真的,”柳云从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到有礼物,尾音都拉长了。
“嗯”柳应容应下了,带着绿珠离开了侯府。
趁着残阳还未落下,匆匆赶回卫国府中。
刚进院子,见院中没有小柿的身影她还有些奇怪,又不知道这丫头又到哪里去玩了,刚准备让绿珠出去找找。
院外站着一个妈妈,说让她前往前厅,柳垂容认得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所以也没有耽搁,跟着她前去。
刚踏入前厅,柳垂容便瞧见小柿遗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那原本天真无邪的面容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伤痕,衣衫尽湿,惨状令人心碎。
柳垂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强撑不住,腿软的跌倒在地上。绿珠也慌了神,木木地看着小柿的尸体,呆站原地,全然忘记了要去扶自家姑娘。
最后还是吴嬷嬷看不下去,将柳垂容扶坐到椅子上。
老夫人坐在上首,面色阴沉如水,宋嬷嬷坐在一侧,哭的肝肠寸断,几近昏厥。
周氏与赵氏立于一旁,神色自若,公主则坐另一侧,转动手中的佛珠,为小柿超度。
“二郎媳妇,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头面。”老夫人让下人将木托盘里的头面,送到柳垂容面前,给她好好瞧瞧。
柳垂容此刻心乱入麻,哪有心思细看,但仍强打精神接过来。
刚刚老夫人说小柿偷了自己的首饰,被二房府里的赵氏给发现了,慌乱之中跌落到池塘淹死了。
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偷自己头面,这个说法柳垂容断然是不信的。
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一眼她便认出来这是沈敬之家送给自己归宁那一套头面。
沈敬之曾告知这是皇后娘娘赏给她的,宫中的东西,民间的铺子给自然不敢仿制的,毕竟是要掉脑袋的。
自己这一套头面就放在首饰盒里,随便谁都可以取走,如今就凭借这一样东西就说她偷了东西,太过武断了。
柳垂容只是看了一眼,就将东西给放了回去,回道:“祖母这不是我的。”
这话刚说出,赵氏就憋不住站了出来,“妹妹,你可要看清楚了,要是认错了自个的东西可不是要便宜了旁人。”
柳垂容实在无暇与赵氏争论,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的。
听到这话,宋嬷嬷从椅子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到了老夫人跟前,哭诉道:“老夫人这丫头一直在身边养着,是何品行,您最清楚不过了,还求老夫人做主啊。”
老夫人心中亦是悲痛万分,这孩子乃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原本还打算待她及笄之后,为她指个好人家,不曾想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郎媳妇你可看清不是你的,”老夫人询问道,声音不大,可是压迫感十强。
“回祖母,看清了,的确不是孙媳的。”柳垂容侧过身,冷静的看向老夫人。
得到柳垂容的回答,老夫人看向赵氏,目光凌厉,意思实在明显,毕竟是赵氏一口咬定小柿是偷拿了东西,被她发现了后失足跌到池塘淹死了。
“祖母,是柳氏胡说,那明明就是她的东西。”赵氏也有些慌乱,跪到了老夫人面前。
柳垂容忍不住开口,“嫂子,我可是从未在旁人面前带过这一套头面,你又是如何断定这就是我的呢。”
话音刚落,赵氏意识到不对立即住了口。
柳垂容视线落到小柿的身上,感觉她这身衣服有些不对劲,明明今早她穿的是一套桃粉色的罗裙,如今尸体上的却是一套绿色的。
仔细瞧着,脖颈处还有一处掐痕,颜色很淡,她反复看了好多遍才确认。
“老夫人,还请您允许,仵作前来验尸。”这话一出,周氏神色变得很难看。
柳垂容笃定,这二人定有什么事情没有说,或者说就是她们二人害了小柿。
周氏开口劝道:“老夫人,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小柿这个丫头还是姑娘,平白无故让人瞧了身子,也不好,就让她清清白白走吧!”
老夫人思来想去,也有道理,到底是家务事,要是真是喊来仵作,只怕多增口舌。
宋嬷嬷却开口道:“老夫人请仵作来吧,有事情我老婆子一人担着,身上清白不算什么,名声上清白才为大,还请你看在我这老婆子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允了老奴这一请求吧。”
听到宋嬷嬷的请求,老夫人也有些动摇,她自幼就与宋嬷嬷一起长大,如今她就这一个血脉,自己也不能让她寒心。
“让人去衙门将敬之喊回来,顺便将寒衙司的仵作请回来,这也好比请外面的仵作。”
“是,”院外的小厮领命转身离开,消失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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