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饮过避子汤之后,便觉得小腹不大舒服。
倒不是避子汤药效多浓烈,只是夏小娘的寒疾老病根多少遗留一些给她,再加之这避子汤性属阴寒,气味苦腥作呕,她又是第一次喝,才这般不适。
不过比起这些,玉栖更不愿怀上孩子。有了子嗣就更是牵绊,她想要离宫就更不可能了。而且她若真有了庶子女,未来皇后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还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孙嬷嬷虽恶,却无形中帮了她的忙。
弹剑颇有些幽怨之意,“美人,您怎么能喝那东西?”
玉栖不想透露自己心思,只道,“太后娘娘的旨意,我岂能不遵,况且皇后娘娘还不曾入宫,我饮这避子汤,本来也是规矩吧。”
听禅道,“陛下派奴婢两人特意过来,就是照顾美人起居的。陛下既无旨意,我俩便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了美人。也是我俩没护住美人,这一遭……陛下多半要动怒了。”
玉栖安慰了两句,想来应该不至于。
今日之事,只不过是针尖般的小事罢了。
陛下登基不久,她是他后宫中的第一个人,合宫的眼光才全集中到她身上。
待过些日子选了秀女,陛下这一时的兴致也就过去了,想来连她是谁都未必会记得。
到时候她再徐徐想办法离宫,应该是可以办到的。
当下听禅帮玉栖把脸上的伤口用温帕擦了擦,所幸孙嬷嬷挠得不深,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红印,也不用处理什么。
沐汤过后,玉栖用了早膳,觉得浑身乏力,便迎头倒在了榻上,迷迷糊糊地睡回笼觉。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一觉便睡了许久。
过一会儿,听禅的声音传来,似是叫她用午膳。
玉栖小腹还隐隐作痛,此时食欲不振,只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抱了被子继续蜷缩。
又过了半晌,身畔绵软的被褥往下一陷,忽觉小腹处猛然升起一团热腾腾的暖意,传遍全身,熔化浑身骨骼。
原来是个汤婆子。
好暖。
玉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她以为是听禅送来的,眼皮掀开一条小缝儿,想道句谢,入眼的却是一抹烟色的衣角。
一只骨棱凹凸的手正抚着她的额角,带着嶙峋的凉意。轻缓的幽香漏着指缝传来,淡而尖锐,是帝王常佩的龙涎香。
玉栖不禁倒吸了口气,睡意瞬间一干二净。
陛下……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许是她睡着的缘故,赵渊的抚摸比昨日温顺许多,像和缓的风。有那么一瞬间,只像是普通夫郎在静谧的轩窗下抚摸睡着的妻子。
然这温存只是一瞬间的。很快玉栖就意识到,他动作轻柔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感情,更像是在把玩一尊精致的瓷器,一个新鲜别致的小玩意儿。
没人会对心爱的物件使大力的。
玉栖意难平,被他摸得浑身发痒,眼皮不由自主地颤起来。
她听闻陛下正在跟人说话,愈发不敢睁开眼睛。
只听赵渊断断续续地问,“……她喝了什么,谁叫她喝的?”
“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过来,带了两个太监,硬是逼着美人喝。孙嬷嬷还划伤了美人的脸颊。美人好像不太能承受那药力,从回来便一直睡着。”
是弹剑和听禅的回话。
“废物。”赵渊沉沉道了句,“……自去领罚。”
他仿佛动了怒,搭在她脸蛋上的手指也阴郁了几分。
玉栖僵挺挺地躺在床上,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怕他一生气,忽然使大力气把她掐死。
她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生气,可凭感觉,陛下好似和太后娘娘不和,她奉了命太后的命令喝了避子汤而不是奉他的,他就要不悦。
这对母子,好像并不如宫外传闻得那般母慈子孝。
半晌,什么动静都没了,想是弹剑和听禅被训斥走了。
玉栖沉沉闭着眼睑,眼睑却透着暖亮。
她期盼着赵渊也赶紧走,可事与愿违,那男子强大的存在感一直都在。
他似故意要把她弄醒,力道游走到了她脖颈间,是如此地肆无忌惮。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她,似要把她烧穿一个洞。
玉栖惴惴到了极点,眼皮好几次都要闭不住。那股龙涎香越发浓重,仿佛朝她欺近了过来。
他冰凉的体温落在她脸颊上,成为两个点,凭触觉,他好像正在张开手指,丈量她脸上那道被孙嬷嬷划出来的伤痕。
他这是要做什么?
净用些细碎的功夫磋磨她。
玉栖那叫一个煎熬。
量完了伤疤,他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黏腻锋利的视线层层叠叠地落在她身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她是什么意识昏迷的猎物,正等着她生吞活剥。
玉栖铁定是睡不着了,再这么和他僵持下去,有害无益……便狠了狠心,选准了时机,倏然睁了眼。
赵渊的半幅侧颜正映入眼帘,他身着玄衣纁裳,头冠是前高后低的十二旒冕,皮肤却更比他旒悬上的白玉珠更白。
他此刻确实离她离得极近,冕冠两畔的彩缨都垂在她脸颊上,凉丝丝的,原来方才令人发痒的触觉便来自于此。
玉栖之前不曾亲眼见过皇帝,更没见过穿着衮服的皇帝。但见他气息肃穆,虽不过是弱冠上下的年纪,这衮服穿在他身上,却不怒自威。
赵渊眨了下眼,“醒了?”
玉栖避开眼帘,嗓子如紧绷的琴弦。
“陛下您怎么来了?您这是刚下朝吗?”
赵渊将她从枕头上捞起来,“本来不打算来,但听闻你惹了事,不得不来。”
他下了朝听说太后的人与她为难,未换朝服便赶来见她。初时她合眼睡着,他只呆在她身畔,也没打扰。后来她明明醒了,却还装模作样地摆架子,着实令人不悦。
见了他,也不知拜见。
赵渊惩罚似地吻了吻她的耳垂,“看来朕得好好找人教教你规矩。”
他向来喜怒不定,玉栖怎知他是真怒还是假怒,听他这般说,趿鞋就要下地。
“臣妾……”
赵渊知她又要说些冠冕堂皇的无聊话,便借了这股力道,轻托着她的双腋,把她重新搀在床上。
他另一手摘去繁重的冠冕,漆黑的长发作瀑散垂在背后,冷冷道,“你这小妇人觉得疲惫,朕在朝堂上也被那些老臣烦得不轻。正好朕也来睡个回笼觉。”
玉栖被他的衮服裹住,大眼睛一睁一睁。
她不知所措,生生被他的气息淹没,双手抵在身前,却不知该如何推诿,“陛,陛下,臣妾先服侍您更衣……”
赵渊把她那两只碍事的小拳头圈在头顶,含混地说,“不急。回紫宸殿再换不迟。”
小榻不算大,玉栖被他堵在了里面一侧,想逃都逃不开。她的长发也被他压住了一小截,动一动就要生疼,只得被固定在原地,任他抱着。
她不知该怎么拒绝他,只尽量保持清醒,抓住空隙说道,“陛下,弹剑和听禅对我很好,也很尽职尽责,那避……是是我自己喝的,您不要因此怪罪了她们。”
赵渊沉了脸,“罚不罚她们是宫规,朕身为天子,不会偏颇了谁,也不会冤枉了谁。”
玉栖嘴角一撇。
他又拿宫规堵她。
想孙嬷嬷还带着太监大闹芙蕖小殿来着,也不见有任何惩罚。可拼力维护她的弹剑听禅,却反而要被惩罚。
也当真不公平。
当然这话不能出口,孙嬷嬷是太后的人,避子汤也是太后的主意,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诋毁太后。
“陛下,”玉栖瑟瑟,委屈地说,“陛下,臣妾现在腹中有点疼,能不能……”
赵渊冷剐了她一眼,没理会。玉栖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可半晌他也只是抱着她,并无其他过多的动作。
他凉渗渗的音色落在她耳畔,“好好待着,你以为朕要作甚?”
玉栖痛心疾首地闭眼。
赵渊鸦羽的长睫低低闭上,平缓匀净地呼吸着,好像真是来睡回笼觉了。
玉栖的睡意早被他驱散,卧在他怀里,枕不到枕头,却也不敢枕实颈下他的手臂,委实躺着比坐着还累。
想下榻去,也是不能的,她的两只手腕还被他一只手牢牢铐着。
玉栖试着也假寐,可午后的暖而不晒的阳光却一直透过帘幕滋扰着她。
正当她以为赵渊睡着了时,他却忽然翻了个身,微热的手覆上了她的小腹。
“你娘的寒疾,也传了给你?”
玉栖听他这么猝然一问,不知何意,“陛下,您也睡不着吗?”
他皱眉,“回话。”
玉栖被唬了一下,小声说,“只是一点小小的毛病,不打紧。”
“小毛病,”赵渊不以为然地低语了一句,忽然又转了个话锋,“那避子汤,你以后别再饮了。”
玉栖微有讶然,“可是太后娘娘说皇后未进宫,臣妾还不能……”
赵渊幽幽,“不听朕的旨意?”
玉栖只得瘪下气来。
“臣妾遵命。”
她偷偷去瞄他,见赵渊抿抿唇,好像是要解释解释为什么不让她喝避子汤。可等了良久,他却没有说话。
他只把她揽在怀中当卧具,口吻似在开玩笑,“乖乖的,你阿娘的生烟玉,朕便不会收回。”
玉栖本自低颓,闻言蓦地一凛。
生烟玉,他已经送给她娘亲了么?
他没有食言。
“臣妾多谢陛下!”
赵渊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他瞧见她眼中显露的淳真喜色,真是比赐她什么珍宝还高兴万倍。
他不禁也被她的笑也感染了,凭心而论,她确实很解忧,当初把她拦在自己身边,着实没有错的。
说来赐玉这件事情,经历了一番不小的风波。
本来太后看中了那块奇玉,要打造了成一双玉镯给徐家女做定亲信物。他本不在意,闻玉栖这般心碎地求他救母,便没能坐视不理,中途从内务府撤了那块玉送去了玉府,又另配了三位太医、仆人,一块发去了玉府。
好在夏小娘还能救得回来。
本因为此事开罪了太后,他准备这两天去请罪来着。
可又发生了避子汤这档子事。
竟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动他的人。
赵渊吸了一口气,把玉栖按在了他怀中,轻柔地吻了吻她颊边的红痕。
他好不容易娶来的姑娘,他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毫毛,却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碰伤了脸。
栖:你这大佛在这儿我怎么睡回笼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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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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